“范鴻宇他什么意思?他耍我?”
縣公安局局長辦公室,謝厚明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脖子漲得老大,呼呼喘粗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本應該坐在辦公桌后的縣公安局局長李文翰,去站在辦公桌前,神態恭謹,見謝厚明雷霆怒發,李文翰便沉吟著說道:“書記,我看這事有蹊蹺……”
李文翰還是按“老規矩”稱呼謝厚明為書記。在政法干部眼里,謝厚明那個政法委書記的兼職,似乎比人大主任的本職更加威風一點。
“能有什么蹊蹺?唵?能有什么蹊蹺?在他辦公室,跟我說得好好的,轉眼就變卦!他以為我是傻子,那么好耍?”
謝厚明怒火難平,吼道。
陸玖尚未召開書記辦公會議來討論,有關嚴厲整頓社會治安,整頓公安機關內部作風的消息,就已經在縣委大院和政法系統傳開了。
謝厚明剛好到公安局來視察工作,就有人向他通報了這個消息,頓時就將謝主任氣糊涂了。
官場上出爾反爾的人不罕見,但還很少有人像范鴻宇這樣做得如此露骨的。剛剛在辦公室答應了謝厚明,謝厚明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跑到陸玖那里去“告狀”。
簡直欺人太甚!
這小子年紀輕輕,這般奸猾。
李文翰倒是比較冷靜,說道:“書記,別忙生氣。我覺得范鴻宇不大可能直接去找陸玖告狀。他要是不同意咱們的意見,可以明說。雖然也得罪人。但不會得罪得那么狠。像現在傳的那樣,跑陸玖那去告狀,我認為這里面有些其他的問題……”
“其他問題?什么其他問題?你以為破案子呢?”
謝厚明譏諷地說道。
謝厚明的脾氣就是這樣,越是對自己人,他說話越是不注意。再說了,李文翰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沒有他謝厚明的賞識,李文翰估計也就是個小警察的命,這一輩子能夠做到治安大隊的頭頭,就算燒高香了。能有現在一局之長這么威風?
謝厚明就是他李文翰的“恩主”!
李文翰笑了笑,說道:“書記,我覺得范鴻宇不像是那樣的人,他這人。傲氣得很。找陸玖告狀,我覺得他應該干不出來這樣的事。”
“他傲氣?他傲氣什么?一個小娃娃,毛都沒長全,到我們云湖來傲氣,他還差得遠呢!”
謝厚明很不屑地說道。
李文翰笑笑,沒有附和謝厚明。
謝厚明自己心里也清楚,范鴻宇真的有傲氣的本錢。沒錯,人家是小娃娃,年紀比你謝主任小了三十幾歲,擱在普通百姓家里。得規規矩矩叫你“謝伯伯”。可人家是縣長啊!在縣委的排名還在你前邊呢。
這也是省委組織部在任命文件里明文規定的:任命范鴻宇同志為云湖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排名在縣委書記之后!
一般來說,縣長的排名肯定在第二位,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例外。像謝厚明這樣的縣人大主任兼任縣委副書記。就有可能排在縣長之前。省委組織部明文規定范鴻宇的班子排名,就是為了防止地方上在這個上邊做文章,幫范鴻宇樹立權威的意思相當明顯。
無論謝厚明還是李文翰,在范鴻宇這個年紀。才剛剛參加工作呢。
人家二十四歲不到,已經在省長身邊做了一年的大秘書,又外放縣長。如果說范鴻宇都沒有傲氣的本錢,還誰還敢得瑟?
厚明是有這毛病,喜歡打“本地牌”,也確實有很多本土干部,將謝厚明視作“精神領袖”。本地牌加上謝厚明在政法系統的掌控能力,令得謝厚明在云湖擁有舉足 輕重的分量。前任崔縣長在他面前,禮敬有加,甚至還有點“巴結之意”,就算是縣委書記陸玖,對謝厚明也是客客氣氣的。
謝厚明能親自登門拜訪范鴻宇,已經很給面子了。
如今忽然變卦,也難怪謝厚明暴跳如雷,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愚弄。
“書記,我聽說是陸玖主動找的范鴻宇。”
見謝厚明怒氣沖沖,李文翰便提醒了他一句。
陸玖來了五年,你就和他斗了五年,老崔到任之后,你也給人家擺臉子。現在范鴻宇來了,你又和范鴻宇鬧矛盾,這樣怕是不大妥當吧?你資格老,上邊給你面子,不動你,但再過兩年,你年齡到站,非得退下去不可,到那時又怎么辦?須知的孩子,親朋戚友,都還在云湖工作呢。
把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得罪狠了,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看來這人要是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很固執。
“你什么意思?”
謝厚明瞪著李文翰,板著臉問道。
文翰掏出香煙,敬給謝厚明一支,又給他點上了火,自己也點上一支煙,抽了兩口,這才說道:“書記,如果這是陸玖的意思呢?現在書記辦公會都還沒開,這個事 還沒正式討論,風言風語就傳出來了,還傳得這么有鼻子有眼,算是怎么回事?范鴻宇剛來,怕是連幾位副縣長都還沒有認全,他會把和陸玖談話的內容傳出來么?
經過誰的嘴巴來傳?”
謝厚明不由愣怔了一下,雙眉蹙了起來,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陸玖故意要把水攪渾,讓我們和范鴻宇干一架?”
在李文翰面前,謝厚明說話從來沒什么顧忌。再說他本就不是什么溫文爾雅的“紳士”,從基層干部一步一個臺階走上來的,也不可能斯文得起來。
李文翰點點頭,說道:“書記,我認為有這個可能。我總覺得,范鴻宇沒有理由跟你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這么干,對他完全沒有半點好處。”
在謝厚明面前,李文翰說話很注意措辭,總是“我認為”“我覺得”,帶著請示的語氣,位置擺得十分端正。
“嗯,這么說倒也有道理……”
謝厚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發了一通火,謝厚明心里的憤怒,有所排遣,能夠冷靜一點想問題了。
“陸玖這個人,就是喜歡玩陰的,老崔在的時候,表面上他對政府的工作很支持,實際上,任何重大問題,沒有他陸玖點頭,動都動不了。財政那邊的條子,他比老崔簽得還多。”
近來中央有文件精神,要實行黨政分離,黨委管一攤,政府管一攤。行政一把手的話語權,有所增大。不過在很多地方,這個文件精神并未得到很好的貫徹落實,黨委書記依舊統管全盤,大小事情一把抓。
李文翰微笑著,抽煙。
謝厚明可以肆無忌憚地對縣委書記和縣長評頭論足,橫挑鼻子豎挑眼,那是他的資歷足夠。李文翰可就差得遠,縱算在密室之中,兩兩相對,李文翰也不好附和謝厚明這些言語。都說隔墻有耳,萬一這話被人傳到陸玖和范鴻宇的耳朵里面,那就麻煩了。
玖范鴻宇或許拿謝厚明不好辦,要拿捏他李文翰還是不難的。別的不說,單是他的高配問題,就捏在陸玖手里,謝厚明再強勢也幫不上忙。李文翰隱約聽說,其實去 年市里已經打算批了,讓他出任縣委常委兼政法委書記,還兼公安局長。大約市里的頭頭也覺得,總讓謝厚明以人大主任的身份兼政法委書記,不是那么妥當。
這樣的特例長時間存在,是有點破壞“規則”。
但最終這事還是黃了。
據說就是陸玖在市委書記譚啟華面前嘀咕了幾句。
那個小道消息,也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陸玖不愿意看到縣委班子里又多出一個謝厚明的鐵桿部屬。表面上將李文翰的資料報了上去,賣給李文翰一個人情,暗地里卻多方阻擾,讓李文翰就是不能如愿。
他李文翰跟著謝厚明一條道走到黑,現在似乎沒什么事,一旦謝厚明退二線,他又升不上去,上邊再給安排一位專職政法委書記過來,只怕他這個公安局長的寶座都坐不穩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書記總也不能做光桿司令,得有自己的“嫡系部隊”。
只是內心這種想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謝厚明察覺哪怕一絲半點。
“文翰,我看你最近有點不對頭啊……”
不料謝厚明隨即就望了過來,不咸不淡地說道。
李文翰嚇了一跳,說道:“書記,沒有啊……”
“沒有?那你為什么還把葛大壯關在禁閉室里?我不是讓你把他放了嗎?”
謝厚明盯著問道。
李文翰苦笑一聲,說道:“書記,我本來已經打算把他放出來,這不就聽到這樣的傳言了么?我就想等你親自過來再說。”
萬一你們開個書記辦公會,說要嚴懲葛大壯,我這里先把人放出來,到時候怎么交代?這個“包庇”的罪名,豈不是要落在我的頭上?
我冤不冤!
謝厚明冷“哼”一聲,說道:“你呀,就是膽子太小,太謹慎了。你怕什么?就算陸玖想要借題發揮,那也得我同意才行。處理我的人,是他陸玖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
瞧這意思,謝厚明直接將云湖縣政法系統當成自家的“后花園”了。
“好的,書記,我馬上讓他們把葛大壯放出來。”
李文翰也不爭辯,忙即點頭答道。
謝厚明又“哼”一聲,似乎對李文翰有些不滿意了。
第573章左右為難 “縣長,車備好了。”
陳霞走進范鴻宇辦公室,輕聲說道。
“好,走吧!”
范鴻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下午三點半。
“現在動身,如果路上不堵車的話,大約五點半左右,能趕到‘溫泉賓館’。”
陳霞跟著范鴻宇一起出門,隨口說道。
范鴻宇吩咐她,今天下午要趕去省城見一位香港客商。據說這位香港客商,大有來頭,是大名鼎鼎的令氏集團的“少掌門”,名字比較古怪,叫做“令和繁”。
陳霞雖然在云湖縣,卻也聽說過香港令氏集團的名聲,目前正在省城搞一個大型的電子工業園,堪稱建國之后,青山歷史上引進的最大一筆外資,不但《青山日報》有長篇報道,連《群眾日報》都報道了的。好像這個令氏集團在楓林鎮也建了個工廠,規模極大,工人超過三千。
范鴻宇去省城見令公子,毫無疑問是想要給云湖縣拉點投資了。看來新縣長也是為急性子,上任不到幾天,就像顯顯身手,讓云湖這些“土包子”見識一下,什么叫能耐。
范鴻宇讓陳霞隨行。
陳霞昨天上午剛剛將那幾名候選通訊員的簡歷交給范鴻宇,范鴻宇還來不及找這幾位談話。陳霞只能繼續兼任縣長的通訊員。
雖說范縣長前不久還在省城工作,對省城肯定很熟悉了。但既然當了縣長,身邊總得有個跟班“伺候”著,否則如何彰顯領導的身份和地位?
到了什么職務,就該享受什么待遇,這個半點不能含糊。
一臺黑色尼桑轎車靜靜地停靠在政府辦公大樓的門廳外,掛著云湖縣二號牌照。這是前任崔縣長在任時購置的。陸玖的座駕是豐田轎車,全都是日本貨。
十年代,進口汽車主要都是日本車。
范鴻宇看了那臺尼桑一眼,隨口說道:“以后公務車,還是盡量選國產的,或者選合資的。日本車用料太省,安全系數不高。”
陳霞一愣,隨即意識到范鴻宇這是在和自己說話,連忙點點頭。答應一聲。心里卻有點奇怪,怎么在范縣長嘴里,日本進口的小車,還不如國產的?
這什么邏輯!
當時在大伙眼里,但凡是進口貨。那就一定比國貨強。
范縣長居然說進口車不如國產車安全,陳霞還真是頭一回聽說。不過陳霞也沒有“反駁”。跟范鴻宇打了幾天交道,陳霞益發覺得,這位年輕縣長似乎是個很能拿得定主意的人,只要他做了決定,輕易不會被人改變。
須得小心謹慎。
一個二十三歲不到就能被省長相中,成為省府一秘的人。絕不會是省油的燈。這一點,陳霞自己居可以作為例證。她能成為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就不知“干掉”了多少競爭對手,是云湖縣公認的“厲害女人”。比較而言。范鴻宇比她的“等級”高得多了。
要說這樣的人會是“二百五”,陳霞說什么都不會相信的。
上了車,陳霞和范鴻宇一起坐在后排。照說秘書應該坐在副駕駛位置,但陳霞不這么認為。畢竟她不是正兒八經的秘書。只是臨時兼任。將縣長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后座,陳主任心里頭無論如何都有點“不落忍”。
“縣長。公安局今天上午已經把葛大壯放出來了。”
車子啟動之后,陳霞像是很隨意地提了一句。
范鴻宇點點頭,不吭聲,臉色如常。
陳霞便也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實話說,陳霞心里是很想知道范鴻宇要如何應對這個局面。謝厚明先下手為強,搶先和范鴻宇達成了某種協議,緊接著陸玖又有了完全不同的意見。表面看,是縣委“三巨頭”意見出現分歧,然而真正最尷尬的就是范鴻宇。
如果范鴻宇不是“當事人”,這事原本和他無關,只是陸玖和謝厚明意見相左。
沒啥,陸玖和謝厚明不對路,在云湖縣又不是什么秘密。從陸玖五年前出任云湖縣長開始,這兩位就一直在明爭暗斗,大伙見怪不怪了。后來陸玖成為縣委書記,老 崔接任縣長,雙雄爭霸變為“三國混戰”,偶爾常務副縣長齊正鴻的身影也閃現其間,斗了個不亦樂乎,整個云湖縣的“政治大局”,亂象叢生。
三國混戰的最終結果,是崔縣長完敗,灰溜溜滾出了云湖縣。
陸玖本來站了上風,但朝陽農場鼓搗出“圍堵事件”,崔縣長滾蛋,陸玖也受了牽連,被市里大頭頭批得灰頭土面,謝厚明算是贏了一局,“威望”大漲!
現在,范鴻宇來了,一來就被牽扯進漩渦之中。
選擇和謝厚明合作,就會得罪陸玖;堅定不移地支持陸玖,又會得罪謝厚明。而且范鴻宇似乎答應謝厚明在先,轉眼又變卦,未免出爾反爾,變成小人了。
似乎無論范鴻宇如何選擇,都會成為“輸家”。
尤其葛二壯朝著他“舞刀子”,葛大壯帶著人要抓他,現在葛大壯卻安然無恙,對新縣長的威望是個極大的打擊。更不用說范鴻宇初來乍到,壓根就還沒有一點根基。從今往后,只怕日子比老崔還要難熬吧?
基層政權機關,畢竟不是省府大衙門,沒有一位省長時時刻刻在后面撐腰,小范同志就有點玩不轉了。想要在基層立住腳跟,沒有幾分真本事,確實不行。
至少陳霞就覺得,如果現在換了自己在范鴻宇那個位置,還真的沒有好辦法,注定要得罪一邊了。而且陸玖畢竟是縣委書記,一把手,要求嚴打流氓團伙,嚴肅整頓公安機關作風,也是冠冕堂皇,可以擺到明面上的理由。
范縣長這頂“小人”的帽子,只怕真的會戴上了。
不知為什么,陳霞心里居然有點為范鴻宇擔憂,希望他能想出妙招,化解當前這個困局。照理,陳霞可不是范縣長的“心腹”,她應該站在陸玖那一邊才對,陸玖才是她的組織和恩主。范鴻宇要真想出了妙招,陸玖豈不是會吃虧?
只是,陳霞偏偏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女人的心思,誰說得清呢?
或許,男人年輕又長得帥,總是要占點便宜的吧?
尼桑車在城里開得比較慢,云湖縣城的街道和馬路,修得并不十分寬敞,車子卻不少,速度上不去。陳霞便主動向范鴻宇介紹縣城的地形,將路邊一些標志性的建筑物指給范鴻宇看。
對此,范鴻宇倒是頗有興趣。
身為縣長,總也要對整個縣城的布局有所認識。
好不容易,尼桑車開出了最擁擠的正陽街,逐漸加速。這個時候,后邊都很突兀地響起了警笛的嗚嗚之聲,司機忙即往旁邊讓了讓。
車里坐著的是縣長,司機本來可以“穩如泰山”,只不清楚新縣長是個什么脾氣,還是按照規矩來比較穩妥。
忽然之間,警笛聲又戛然而止。
司機從后視鏡里瞄了一眼,說道:“縣長,是公安局李局長的車……”
李文翰的座駕,也是尼桑車,不過裝了警笛。
縣委小車班的司機,對全縣這些個單位的用車情況,清楚著呢。現階段,尼桑就是挺牛逼的車子了。對李文翰的座駕,入眼便知。
陳霞忽然想了起來,連忙說道:“對了,好像公安廳下了通知,明天召開全省公安局長大會,李局長這是要去省里開會呢。”
范鴻宇笑著點頭。
看來這一路上,倒有警車開道了。
很快,尼桑警車便跟了上來,和二號車并行,車窗放下,坐在后座的果然是李文翰,正滿臉堆笑地向著二號車連連點頭。
“小吳。”
范鴻宇便叫了司機一聲。
司機叫吳輝,二十幾歲,退伍軍人,是縣委小車班唯一的一位有干部編制的司機,其他司機都是職工編制,看上去挺機靈的。
吳輝會意,腳下輕點剎車,二號車緩緩靠邊停下。
警車隨即在二號車后邊也停下了,李文翰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一溜小跑來到了二號車前,向范鴻宇微笑點頭:“范縣長好……去哪里檢查工作?”
陳霞邊有點瞧不上李文翰,五十歲的人了,在一個比自己小了足足一倍的年輕縣長面前,這樣畢恭畢敬。不過考慮到李文翰的仕途之路頗為艱難,李文翰如此做派,倒也能夠理解。
范鴻宇沒有下車,微笑說道:“去省里,見一位香港來的客人。”
“啊?那么巧,我也去省里,明天省廳開會,上午八點,我怕遲到,早一點過去。”
李文翰忙即答道。
范鴻宇笑道:“那好啊,剛好一路。有李局長一起走,安全就不用擔心了,呵呵……”
李文翰老臉微紅,似乎范鴻宇這話里帶著某種譏諷的意味,莫不是對他解除葛大壯的禁閉有所不滿?可是這事,李文翰也沒辦法,謝厚明下了命令,他焉能違抗?
當下只做不知,笑容滿面地說道:“為縣長做開路先鋒,是我們公安干警的職責。”
范鴻宇微微一笑。
客氣幾句,李文翰又和陳霞打了招呼,這才轉身上了自己的警車。一出城,警車就超越二號車,開到了前邊,正兒八經為縣長做起了開路先鋒。
由云湖鎮前往洪州,要經過十原鎮。
遠遠的,岔路口有一臺桑塔納在等候。
李文翰看得明白,好像是朝陽農場的車。整個朝陽農場,縣團級單位,就這么一臺“鎮場之寶”,還是半新不舊的。
夠寒磣。
李文翰就提高了警惕。
實在朝陽農場和云湖縣之間,鬧過太多矛盾。那個農場場長黃子軒,就是個“二百五”,李文翰對他沒有半點好感。不過李文翰也不是太擔心,就這么孤零零的一臺車,想必沒啥“可怕”的,再說,后面車上不坐著朝陽農場的一把手呢!
見兩臺尼桑車過來,桑塔納的車門打開,走下來三個人。
當先一人,短平頭,神情彪悍,正是黃子軒,另一個則單單瘦瘦,胳肢窩下夾著一個公文包,卻是杜雙魚。
李文翰的雙眼情不自禁的瞇縫了一下。他是真的想抓杜雙魚,市局頭頭專程給他打過電話,讓他“伺機”抓捕杜雙魚,還很隱晦地透露了那么一點信息,據說是某位市委主要領導的指示。
李文翰想著這位市委主要領導,不是市委書記譚啟華就是市長郭清華,他倆對杜雙魚可謂“恨之入骨”。害他們在省委領導面前丟那么大的人,過后還不得找杜雙魚算賬?
甚至找黃子軒算賬都有可能。只是省里直接將尤省長的大秘書派到農場當黨委書記一把手,市里領導一時半會不好向黃子軒“下手”。剛剛換了黨委書記,緊接著又換場長,也得看范鴻宇同意不同意。朝陽農場屬于市里和省農業廳雙重管轄,要撤換場長,還得經過農業廳。
農業廳則是直屬省政府管轄序列。范鴻宇這位前任省府一秘,對農業廳頭頭的影響力絕對大過市里領導的影響力。范鴻宇如果下定決心要保黃子軒,市里還真沒有辦法把黃子軒弄掉。農業廳那邊,肯定要給范大秘面子。
這就是省府一秘的潛在影響力,絕非普通縣長可比的。
現在看來,范鴻宇在農場采取的策略是“懷柔”,先穩住陣腳再說。不然,何以解釋范鴻宇居然讓杜雙魚給他做通訊員?
就事論事,李文翰覺得范鴻宇這個策略是正確的。剛剛接手。“穩定”壓倒一切。總要等慢慢摸清了農場的底細,在關鍵位置上安插好自己信得過的人馬,才能真正舒一口氣。
農場雖小,卻也五臟俱全,是個扎扎實實的官場。
見了黃子軒杜雙魚等人的神色。李文翰更加安心。
無疑,他們是在這里等候范鴻宇,估計是一起去省城見香港客人。
兩臺尼桑車都靠邊停了下來。
陳霞很麻利地下車,想要給范鴻宇拉開車門,不過動作還是慢了一拍,范縣長居然自己開門下車了。
到李文翰的那一刻,杜雙魚臉色微微一變。略略有點緊張。說起來也有意思,前幾天,杜雙魚身在“虎穴”,面對窮兇極惡的葛二壯。葛大壯,甚至面對云湖縣委書 記陸玖和公安局長李文翰的時候,杜雙魚都鎮定自若,甚至直接問李文翰是不是要抓他。如今有范書記“撐腰”。杜雙魚反倒不是那么淡定了。
許,當時正在“跑路”的杜雙魚。心里早已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可稱“哀兵”。想杜雙魚堂堂正正的本科大學生,天之驕子,被逼到這個份上,那種憋屈,
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左右不過是“死”,倒看開了。如今事情忽然出現這么大的轉機,他不但不需要跑路,還成了農場辦公室的干部,范書記的秘書,轉眼之間躍上 枝頭變鳳凰,頓時就對今后的日子倍加珍惜起來。
大凡有一線“活路”,誰愿意“破罐子破摔”啊?
不過隨后就見到范鴻宇下車,杜雙魚立馬安下心來。
不知不覺間,他對范鴻宇的信賴甚至就趕上了對黃子軒的信賴。這位年輕書記,實在是個有擔當的。
“范書記!”
黃子軒連忙帶著杜雙魚和司機一起迎了上來。
上午接到范鴻宇的電話,說要帶他去省城見一位香港客人,黃子軒就做好了準備,心里也在暗暗詫異,范鴻宇還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剛剛在農場說了要請香港人來建銷售公司,這么快就有了實際行動。原以為他去了云湖縣,沒個十天八天,想不起農場的事來。
明眼人都清楚,云湖縣實在比朝陽農場重要多了。
和云湖縣長比起來,朝陽農場黨委書記,簡直什么都不算。那才是正經八百的“官身”。
朝陽農場歷任黨委書記和場長,俱皆在農場終老,就沒有一個走上過更高的領導崗位。只有一位副書記,通過個人的關系,調出了農場,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范鴻宇笑著上前和黃子軒握手,說道:“黃場長,久等了吧?”
黃子軒笑道:“嘿嘿,也不算久,半個小時吧。”
范鴻宇一笑,隨即給大家引介。
其實黃子軒,李文翰和陳霞彼此之間都是認識的,黃子軒再對云湖縣的領導沒好感,一些具體的問題,還得來縣里和陸玖等人溝通,與陳霞也算得老熟人了。
李文翰和陳霞都客客氣氣的,和黃子軒握手寒暄。
這多半是看在范鴻宇的面子上。就黃子軒本人,雖然是個正處級干部,李文翰和陳霞可不覺得他算個人物,在他們心里,云湖縣的任何一位正科級干部,都比黃子軒更值得看重。一個破農場的場長,還是個“二百五”的性格,有什么要緊的?
只是范鴻宇如今身兼雙職,是云湖縣和農場的父母官,大伙既然俱皆范縣長的下屬,那就該彼此多親近,不然,范鴻宇面上須不好看。
與黃子軒握手之后,李文翰主動向杜雙魚伸出了手,笑著說道:“杜秘書,你好!”
杜雙魚正經職務是范鴻宇的通訊員,不過沒人會這么稱呼,一概以“秘書”名之。
杜雙魚顯然有些意料不到,忙不迭地伸手和李文翰相握,說道:“李局長,你好!”
李文翰握著杜雙魚的手,搖晃了兩下,又輕輕拍打了幾下,臉上堆滿笑容。這個動作和滿臉的笑容,可都不是給杜雙魚的,是給范鴻宇看的。李文翰想告訴范縣長,我知道杜雙魚現在是你的秘書,所以請范縣長放心,我肯定不會再搞他的名堂。
縣委書記辦公會尚未召開,范鴻宇也不曾明確給他指示,他就“擅自”解除了對葛大壯的禁閉狀態,盡管關禁閉是紀律部隊的內部措施,他李文翰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無需請示任何人。但實際上,哪有那么簡單?李文翰很擔心范鴻宇會因此對他有不良印象。
現在趁這個機會,向范鴻宇表示一下自己的“識相”,也是好的,聊勝于無。
寒暄了幾句,范鴻宇抬腕一看表,揮手說道:“走吧,還要去‘溫泉賓館’趕晚飯呢。”
當下大伙各自登車,警車開路,二號車居中,桑塔納殿后,小小車隊向著洪州滾滾進發。國道線路況不錯,又有警車開道,車行甚速,不到五點半,就趕到了洪州郊外的溫泉賓館。
貌似令和繁每次來洪州,住溫泉賓館的次數多過了住青山賓館的次數。
令公子很喜歡泡溫泉,可以去疲勞,迅速恢復體力。
警車開到溫泉賓館一號樓門廳,李文翰朝范鴻宇說道:“范縣長,還有什么指示?”
范鴻宇笑道:“李局,哪來那么多指示啊?你晚上沒別的安排吧?一起吃個飯。”
其實李文翰是有安排的,出發之前,已經打電話約了省廳一位關系不錯的副處長,晚上一起吃飯,樂呵一下。他可沒想到半路上會碰到范鴻宇。但眼下范縣長發出了邀請,李文翰又不好推脫。再說了,他為什么要推脫?
這可是難逢的機會。
盡管有謝厚明關照,能夠和范鴻宇搞好關系,絕不是壞事。
不過當李文翰的眼神無意間在陳霞臉上掃過之后,立馬就改了念頭,含笑說道:“范縣長,你和香港客人會談重要工作,這個可不好打擾。我是個粗人,可別在香港客人面前影響了我們縣里的形象……我還是先去省廳報到吧。”
心中暗叫可惜。
如果不是陳霞在這里,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蹭”這頓飯。
實話說,李文翰對陳霞滿懷“警惕”。這個女人可不簡單,在縣委大院權柄顯赫,據說很多副縣長都要看她的臉色,甚至身為縣委常委的縣委辦公室主任,也要讓她三分。
傳聞之中,她和前后兩任縣長陸玖和老崔,似乎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系。
當然,也僅僅只是傳聞,誰也沒有當真證實過。
李文翰眼神只在陳霞臉上一轉,范鴻宇便對他心中所想一清二楚,也不強留,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去省廳報到是正事,還是以工作為重。”
其實明天上午八點開會,現在需要報什么到?
李文翰又說了幾句客氣話,恭送范縣長進了賓館大堂,這才登上尼桑警車,離開溫泉賓館。
一上車,李局長的臉色就變得陰沉無比,甚至還暗暗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