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鴻宇和許倩碰了一杯。
周大全和許慧便對視一眼,許慧輕輕點了點頭。
從范鴻宇這番話中,兩人都得出了一個結論:范鴻宇有可能真是老李家看中的東床嬌客。
類似李家這樣的超級豪門,子女婚姻多數都是政治聯姻。這種情況,不說在京師的世家豪門是常態,各地有名望的政商家族,也十分常見。
正所謂強強聯合嘛。
也不見得就沒有王子與灰姑娘或者公主下嫁的情形發生,只要對方的條件足夠優越。比如周大全和許慧的婚姻,就是如此。論家世,許慧的父親不過是國家部委一名副司局級干部,早先幾年就下海了,和周家完全沒辦法相提并論。但許慧本身極其優秀出色,長得漂亮不說,人又十分聰慧,是典型的秀外慧中。周大全這樣杰出的 世家子弟,都情不自禁地放下身段去追求她。
范鴻宇家世雖然不顯赫,從眼下打交道來看,也是個有本事的,再加上老李家龐大的政治資源,將來不難將他送到一個極高的位置上去。
現階段的廟堂重臣之中,就不乏這樣的先例。
“衙內黨”而外,還有一個“駙馬黨”。
這是不爭的事實。
尤其李春雨自己,似乎并沒有在體制內大發展的野心,那么培養一個優秀的“駙馬黨”,就更加符合老李家的政治需求。否則偌大的政治資源,就要白白浪費掉了,豈不可惜?
又吃喝一陣,漸漸酒足飯飽。
李春雨開口說道:“許處長,不好意思啊,我妹妹不懂事。和你弟弟起了些小沖突,我這里也代她賠禮道歉了。許明誠的醫藥費,全部由我來負擔。燒掉的那臺寶馬車,也由我來賠。請你開個價吧,醫藥費加上車子,一共要賠多少。咱們今兒把這事了了吧。”
李春雨如此說法,早在許慧的意料之中,微笑說道:“李主任這么說就見外了,其實就是一個誤會。秋雨她們還是小孩子性格。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啊,是不是?這樣的話,千萬不要再說了,傷感情。”
春雨擺了擺手,說道:“許處長。話不是這么說的。一碼歸一碼,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李秋雨犯了錯,就該接受教訓,這沒什么好說的。但許明誠利用志愿者的身份 做掩飾,打著幫人申請助學貸款基金的幌子,欺負那些貧困女大學生,這就是他做得不地道了。這個事。也得重視起來,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語氣冷冷的,完全擺出了公事公辦的架勢。
慧雙眉一揚,故作詫異地說道:“李主任。誤會了吧?許明誠再不成器,也不至于做出這種事情……哦,前段時間他是跟我說過,好像對一個貧困山區來的女大學生 有好感。想要處對象。當時我也沒太在意。年輕人嘛,對異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現象。李主任。正兒八經的處對象,談不上是欺負吧?”
“是啊,就算是談崩了,也是正常現象。現在的未婚青年,誰不要談幾次戀愛啊?”
許倩馬上就在一旁隨聲附和。
“是嗎,你們確定真是談戀愛處對象?”
李春雨冷笑一聲,反問道。
許慧便略略一滯,沒有接話。
真實情況到底如何,她心里有數。在醫院的時候,許明誠已經把什么都“招”了。若非如此,周大全和她焉能如此低聲下氣來求人?
單單昨天夜總會那事,就非得要討個公道。
再是老李家的千金大小姐,也不能這么欺負人。一臺寶馬車倒沒什么,五十萬雖然算得大數目,也不是虧不起。關鍵以后要是破相了,怎么辦?
老許家可就這么一根獨苗。
周大全雙眉輕蹙,沉聲說道:“李主任,有話請明言。”
“好,
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半年來,許明誠打著志愿者的旗號,使用欺騙和強迫的手段,欺負了不少女學生。現在光是我們管委會掌握到確切情況的,就有兩個。還有幾個,礙于名聲,沒敢作證。那兩個女學生的舉報信,就在我的抽屜里鎖著。周處長,許處長,大家都是明白了,這已經是犯罪了,而且是嚴重的犯罪。真要全部落 實下去,不要說判刑坐牢,恐怕就算是殺頭也夠了。這可不是小事!要不,秋雨她們也不會對他恨之入骨了。”
李春雨沉聲說道,神情變得極其嚴肅。
周大全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瞥了蔣雪松一眼。顯然是在提醒蔣雪松,你這位中間人,該出面了。
蔣雪松暗暗嘆了口氣,插口說道:“春雨,真有這么回事?怎么以前沒聽你跟我提起過?”
李春雨說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實話說,剛接到舉報信的時候,我真的要氣炸了。助學貸款基金搞起來不到一年,剛剛取得一點成績,獲得一點好評,就出了這樣的混賬事情。許處長,你知道我當時什么想法嗎?”
目光爍爍地盯住了許慧。
許慧依舊保持著微笑,問道:“什么想法?”
“我想把你弟弟斃了!”
李春雨冷冷說道,半點面子也不給。
許慧俏臉微變,低聲說道:“李主任,不至于吧?”
處長,你可能不了解我。我這個人呢,挺討厭正兒八經上下班的。一句話,我貪玩。這點,熟悉我的哥們都清楚。但這回這個助學貸款基金不一樣,我真把這當成一個事業在搞。就這一年,我不但朝九晚五,按時上下班,我還加班。為什么?這個事值得我這么干,是個利人利己的好事。我李二覺得干這事有成就感,大家都朝我豎起大拇指夸一聲‘好’,我聽著心里頭舒坦。現在希望工程一共三個重點方向,其他兩個工作,都干得有聲有色,好評如潮。到我這,你弟弟給我捅這么大哥窟 窿,眼看就要變成笑話了。一年心血,毀于一旦。換做你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會不會想要殺了他?”
李春雨雙眼瞪得像牛蛋一樣,怒氣沖沖。
許慧頓時語塞。
她是溺愛許明誠,畢竟那是她親弟弟。但許慧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她能理解李春雨憤怒的心情。一個普通年輕人,一年心血毀于一旦,尚且有可能怒發如狂,遑論李春雨這樣的豪門子弟了。偏偏毀他心血的這個人,還不是他自己,那就更加對許明誠恨之入骨。
周大全皺起眉頭,說道:“李主任,也還沒有嚴重要這樣的程度。”
“周處長說得輕巧,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咱們換換位置?”
李春雨立即對他怒目而視,言辭之間,毫不客氣。
李二少就是這種性格,一旦發作起來,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周大全毫不在意李春雨的態度,手里把玩著玻璃酒杯,緩緩說道:“李主任,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換做是我,我也很生氣。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生氣是不起作用的。我們必須立足于這個現實,來尋找解決的方案。”
“好啊,那就請周處長指點指點,這個解決的方案,要怎么找!”
蔣雪松低聲說道:“春雨,稍安勿躁。”
這個調停人,總要在適當的時候出來協調一下,控制好現場的氣氛,不能太劍拔弩張了。
李春雨悶哼一聲。
大全沉吟著說道:“李主任,我剛才就說過了,我贊同你的意見,不能讓一顆老鼠屎打壞一鍋湯。我現在還是這個意見。希望工程是陽光工程,必須保持正面的形象,這個形象絕不能被破壞了。李主任的心血,更加不能被毀于一旦,這是基本的前提。至于許明誠和那兩個女大學生之間的糾葛,到底是談戀愛鬧的矛盾,還是其他原因,我認為可以好好的甄別一下。許明誠腳踏兩條船,這個當然很不好,戀愛中的女孩子都喜歡吃醋,這個大家都能理解嘛。這個事,讓許明誠自己去處理,而 且必須處理好,不能對助學貸款項目造成任何不良的影響。李主任,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范鴻宇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周大全果然手段老辣,一上來就和李春雨站在同一條戰壕里,保持大方向一致,穩住李春雨激越的情緒,然后再談具體的處置措施。這個具體處置措施,也算是抓住了重點,先就將此事定性在戀愛糾紛之上。
不就兩個女孩子在鬧嗎?
沒關系,我來擺平。
大不了叫許明誠娶一個,另外一個再想辦法給些補償。她實在要名分,那就給她介紹一個合適的對象好了。這樣的人,不愁找不到。
至于另外那些“捕風捉影”的女學生,既然她們都不舉報,那就不必理會了。如果有必要,也可以私下給她們補償,無論經濟上還是其他補償,都可以的。比如說資助她們完成學業,然后分配一個好單位。
寒門學子,辛辛苦苦讀到大學畢業,不就是想要分配個好工作嗎?
留京!
好單位由著挑!
相信這樣的條件,足以封住她們的嘴巴了。
一定要鬧下去,對她們又有什么好處?
因此周大全好整以暇,顯得信心十足。
第697章事情沒那么簡單 李春雨猶豫起來。
周大全說的方法,是首都衙內圈子里最正經的處理手段。以往很多類似的麻煩,都是這樣擺平的。這個圈子是真的很亂,但也是真的有能耐,手眼通天。比這嚴重得多的麻煩,都能搞定。
一時半會,李春雨的思維,還是不能從“紈绔模式”轉變為“政客模式”。
范鴻宇笑了笑,忽然插話進來,說道:“周處長,你真的覺得這樣處理很合適嗎?”
周大全瞥了范鴻宇一眼,雙眸中精光閃爍,冷淡地問道:“范縣長是什么意思?”
范鴻宇笑道:“沒什么,我就是有點小疑問。”
說著,眼神在許倩臉上掃過。
在場三個女人,許慧和葉林都是體制內人士,而且一看就是那種深通規則的人。但許倩就差遠了,一些話語,范鴻宇壓根就不愿意在許倩面前提起。這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像是能保守秘密的。
周大全雙眉微微蹙起。
許慧便款款起身,微笑說道:“對不起各位,我酒有點多了,想要出去透透氣。林林,要不咱們一起去外邊走走吧?聊聊咱們女人家的話題,讓他們這些大老爺們在這里抽煙喝酒好了。我有點怕煙熏……”
葉林也是冰雪聰明,立馬跟著站了起來,說道:“好啊,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氣。”
兩個女人便禮貌地沖幾位老爺們點了點頭,并肩向包廂外走去。
許倩愣怔一下,才連忙跟了上去。
得出來,許倩是真的不想出去。她太想和這些真正的世家衙內打交道了,這都是“資本”啊。說起來,許倩在京師也不算是底層人士。畢竟她家老子,在國家部委官至副司級,勉強算得上流人士。如果擱在下邊的省區,那就是高干了。不過在京師地面,卻是不屑提起。自從有錢之后,許倩一門心思想要進入真正的“上流社 會”。
在首都,你要想真正的受人敬重,單單有錢,是遠遠不夠的。
你得有權!
至少得和真正的實權人士做朋友。
可惜她姐夫平日里太一本正經了。想要透過周大全和衙內們結交的可能性,完全沒有,周大全絕不會帶她出席衙內圈子里的聚會。
今兒這個機會,還真是難得。
可惜,人家范縣長看不上她。有她在,范縣長連話都不怎么想說。
不過,許倩自己并未意識到這一點,要不然,不知道得有多么的痛恨范鴻宇了。
什么玩意?
一個外地的破縣長,也在京師顯擺!
三個女人一出去,包廂里的氣氛立時就變得十分凝重。
周大全牢牢地盯住范鴻宇。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眼里的不悅之意——小范同志,你還不是李家的女婿呢,這樣的事,你插什么手?
范鴻宇毫不在意周大全憤懣的眼神。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說道:“周處長,也許你還不是那么清楚,這個助學貸款基金的由來。”
“倒要請教!”
周大全冷淡地說道。眼神益發的銳利。
個助學貸款基金,原本不是由團中央提出來的。團中央當初打算搞的希望工程。只包括兩個內容。第一,為貧困地區的中小學生提供援助;第二,在貧困地區建造希望小學。面向貧困地區大專院校學生提供的助學貸款,是由李石遠李總親自提出來的,和團中央領導反復商議之后才決定將這個項目加入希望工程。李總還頭一個向 助學貸款基金捐助了五十萬現金。春雨也拉過來二十萬贊助。至于春雨去助學貸款基金管委會工作,也是李總親口提議的。”
范鴻宇不徐不疾地將情況做了個說明。
周大全雙眼頓時便瞇縫了起來,目光也從范鴻宇臉上移開。
范鴻宇這番話,在別人聽來,似乎十分正常,毫無出奇之處。但聽在周大全耳里,自然絕不一樣。這番話里的潛臺詞,周大全明明白白。
這個助學貸款基金,原來還有這樣的內幕。說白了,這就是李石遠親自為他兒子量身打造的仕途晉身之路。鑒于李春雨的性格,讓他去正兒八經的大衙門上班,不那么合適。此前李春雨在國家部委的表現,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
李春雨就是這樣的性格,勉強不來。
難得李春雨跟這個助學貸款基金如此投緣,認真工作,估計李石遠和熊艷玲俱皆十分欣慰。在老一輩心目中,老李家那樣一等一的豪門子弟,自然還是投身官場才是正途。
在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家,金錢永遠都無法和權勢相提并論。
擁有金錢不見得能擁有權勢,但擁有權勢一定能擁有金錢。
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
比如他們周家,三代子弟人數不少,唯獨他周大全最得長輩歡心,不為別的,就為他在政治上表現出來的天賦。長輩們將光大周家門楣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所有政治資源,都緊著他優先使用。
李春雨作為李石遠的獨子,在李家的重要程度,更在他周大全之上。
這個助學貸款基金,不但是李春雨個人的事業,甚至算得是整個老李家的事業。李春雨要依靠這個項目,在仕途上嶄露頭角,進而出人頭地。任何人破壞這個“流程”,立時就會成為老李家的死敵。
讓老李家冒著犧牲李春雨政治前途的風險來包庇許明誠,幾乎不可能。
許明誠,真的不夠這個資格!
當然,任何事情,都不是沒有解決之道,關鍵是要有足夠的利益交換。
問題是,老周家會因為許明誠付出那么大的代價么?
周大全糾結起來。
在他眼里,許明誠什么都不是。如果許明誠不是他的小舅子,只怕周大全知道這個事情之后,會頭一個站出來支持李春雨,對許明誠嚴懲不貸。
但許慧……
周大全很愛許慧,不然當初也不會推掉家里給他訂的門當戶對的婚姻,主動去追求許慧了。
許慧就這么一個弟弟。
吟稍頃,周大全輕輕吸了口氣,說道:“春雨,還是那句話,我對希望工程十分支持,我也不想看到任何抹黑的事件發生。這個事,到目前為止,我認為還是個戀愛 糾紛,只要謹慎處理,應該可以處理好的。真要是鬧到法院去,不管最終結果如何,總之影響會很不好。希望你們兩位三思!當然,對于助學貸款基金今后的運作,
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肯定責無旁貸。”
你這回給了我面子,下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蔣雪松也說道:“春雨,范縣長,我也比較認同周處長的意見,這種事,還是低調處理比較好。”
李春雨遲疑起來,不吭聲。
鴻宇淡然說道:“周處長,蔣處長,我認為,我們不能把這事看得太簡單。紙是包不住火的,不管如何處理,就算外界不明真相,李家和周家的長輩,肯定會明白內 情。不要說李總和熊阿姨是個什么態度,現在不好猜測。周處長,我擔心,就算是周家的長輩知道這個事情之后,也不見得同意現在這個處置方式。”
周大全的瞳孔,驀地收縮,閃過一抹震驚之色。
蔣雪松頓時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范鴻宇說到了點子上。
既然助學貸款基金是李石遠親自發起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春雨都沒有百分之百的“處置權”。現在出了許明誠這個事,他們幾個小字輩躲起來嘀嘀咕咕,用“紈绔”的方式給擺平了,誰知道李石遠是個什么態度?又誰知道周家的長輩是個什么態度?
老一輩的思想觀念,畢竟和年輕人大不相同,和“紈绔”更是沒有絲毫共通之處。一些身居高位的長輩,觀念還是很正統的,講原則講正氣,絕對不是什么笑話。
周大全作為周家第三代最杰出的子弟,倘若以原則做交換,包庇他的小舅子,周家長輩知曉之后,又如何評價他?
關鍵一點是,因為許明誠這樣一個混賬,導致老周家和老李家反目,值不值得?
周大全如果算不清楚這筆“政治賬”,他憑什么成為老周家未來的接班人?
蔣雪松忽然問道:“春雨,你那里現在是有兩封舉報信?”
李春雨點了點頭,說道:“兩封信,兩個人。”
蔣雪松微微頷首,望向周大全。
周大全悶悶地問道:“其他那些人,不會再鬧嗎?”
李春雨淡淡說道:“這個我可不敢保證。”
周大全輕輕點頭。
他明白李春雨的意思:這是你們老周家的事,我才不會給你擦屁股。最終上了法庭,公訴書里會出現幾個受害者,那就要看你怎么去操作了。我同意不給你“加碼”,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再次沉吟片刻,周大全臉上露出毅然決然的神色,對蔣雪松說道:“雪松,這個事就拜托你了。我還是那個意見,就算走法律流程,也還是要低調處理。助學貸款基金的聲譽,不能因此受損。”
“嗯,我盡力而為。”
這一點,倒是雙方一致的訴求。
周大全輕輕舒了口氣,目光再次在范鴻宇臉上掃過,神情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