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鴻宇笑了笑,不置可否。
實話說,今晚上這一趟,他是帶著“任務”來的。但對于相術之事,他確實沒有研究,也便不好接話。
李天然的雙眼,微微瞇縫了一下。
這位年輕的縣委書記,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通常來說,范鴻宇年未及于而立,便榮膺縣委書記,照理應該十分的少年得志,進門之后就板著個臉向他興師問罪都有可能。孰料范鴻宇卻表現得相當平靜,既不勃然大怒咄咄逼人,也沒有被大富豪這花花世界晃花了眼。
淵渟岳峙般的沉穩,隱然有大將氣度。
“范書記,我不大喜歡喝酒,酒多誤事。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天通物流的幾個小兄弟不懂事,脾氣不好,得罪了范書記的部下,我代他們陪個罪,希望范書記大人大量,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這個事,如果范書記信得過我的話,我一定會給范書記一個滿意的交代。”
見范鴻宇不吭聲,李天然也不著惱,舉起茶杯,很誠懇地說道。
連葉友道都有點佩服起來。如果不是他們對李天然早有認知,單是聽了這段話,再結合李天然道歉的誠懇神情,搞不好就相信了他的“誠意”。
“李先生客氣。”
范鴻宇舉起杯子,和李天然碰了一下,輕輕抿了一口。
“李先生,有關天通物流公司和我們駐江口銷售公司之間發生的不愉快,基原因我們也了解過。估計天通物流公司對我們銷售公司的性質還有點不了解,銷售公司不是私營企業。更不是個體戶搞起來的,是我們云湖縣政府的派出機構。主旨是為全縣群眾銷售農副產品,嚴格來說,是個服務性質的窗口公司。我們基上是微利經營。賺取一點價差,主要是為了保障銷售公司的正常運轉,如果還有盈余,全部要上交縣財政。所以。天通物流公司提出來的合伙經營,事實上不具備基礎。李先生,你應該明白,政府不可能和私人合資做生意的。”
范鴻宇放下茶杯,不徐不疾地解釋了一下。
李天然就笑,瞥了坐在范鴻宇身邊的葉友道和張勝利一眼,說道:“范書記,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信得過吧?”
范鴻宇略一沉吟。便即說道:“沒問題。友道。勝利。你們先去其他地方休息一下。”
葉友道一聲不吭站了起來,張勝利卻有點猶豫。
不管怎么說,這是在李天然的地盤上。就這樣將范書記孤零零丟在這里,萬一發生個什么狀況。卻如何是好?
還沒等張勝利想得停當,葉友道已經拔腿就走,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張勝利咬咬牙,也跟了上去。想必李天然和范鴻宇無冤無仇,也不會亂來。隨意傷害一位在任的縣委書記,對李天然有什么好處?
“來來,兩位,跟我到隔壁休息吧,一起聊聊天,喝個酒,樂呵樂呵,咱們這大富豪夜總會,別的沒有,就是可以找樂子,只要你們能想得到,我們就能辦得到。兩位不妨試試……”
麥軍師也跟著起身,領著葉友道和張勝利往外走。
包廂里只剩下李天然和范鴻宇兩人,偌大的包廂,頓時就顯得空空曠曠的。包廂的隔音效果極好,幾乎完全聽不到外邊舞廳里的喧囂吵鬧之聲。
安靜得驚人。
李天然微微往后一靠,再次饒有興趣地打量地范鴻宇來。
范鴻宇端起茶杯,一口口喝茶,神態自若,并沒有反過來去琢磨李天然。
用不著了。
“范書記,你很特別,和我見過的很多官員都不相同。”李天然靠在沙發里,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相信相術,不過我自己是很相信的。范書記,純粹按照相理而言,你的面相當真貴不可言。”
范鴻宇笑著反問道:“貴不可言?貴到什么程度呢?難道還能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
李天然連連搖頭。
“遠遠不止。”
范鴻宇便望著他。
李天然猛地坐直了身子,盯住范鴻宇,一字一句地說道:“范書記,你是帝王之相。你面相十分奇特,普通的江湖騙子是看不出來的。范書記大概也很清楚,縱算是帝王,也分為很多種的。不見得有帝王相的人就能一輩子無憂無慮,直上九重。譬如那些亡國之君,也一樣有帝王相。但范書記的面相,是隆盛之君的面相。有朝一日,未必就不能面南而坐,君臨天下。不過,范書記,你也應該知道,自古以來,大貴之人必有大災相隨。我剛才已經跟范書記談到過,你雙手橫貫掌紋,剛毅太過。還是要適時忍讓,才好消弭災禍,逢兇化吉。”
此刻的李天然,儼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樣子,神秘莫測。
范鴻宇輕輕一笑,問道:“那依李先生只見,我應該怎么忍讓呢?”
李天然點點頭,說道:“范書記,我看你也是很有主見的人,那我就不繞彎子了。范書記剛才說過你們銷售公司的情況,我完全明了。但是,范書記,不見得政府派出機構就一定不能與其他公司合作。關鍵要看合作是不是對雙方都有利,對不對?”
這一點,范鴻宇倒也認同,當即頷首。
見范鴻宇似乎開始認同自己的觀點,李天然精神一振,說道:“范書記,其實我對你們那個銷售公司的了解,不比你少。范書記剛才那個話,可是打了點埋伏啊。據我所知,今年以來,銷售公司已經賺了有上千萬的利潤了吧,純利潤。”
說著,李天然嘴角微微一翹,望向范鴻宇,有點似笑非笑。
“李先生果然神通廣大。”
范鴻宇也不否認。早上在公司的時候,葉友道便分析過,銷售公司有“內鬼”。
“范書記,我雖然不是領導干部,對于地方的管理之道,也并非一竅不通。我知道銷售公司賺取的這點利潤,對于你們全縣的財政收入而言,不算多么了不起。單單一個銷售公司就能賺上千萬,而且范書記還說是微利經營,那么帶動起來的這些產業,會給縣里繳更多的稅。我說的彼此合作,就是沖著這個來的。”
“哦,倒要請教。”
范鴻宇來了興趣。
這位地下“教父”,果然有點意思。要在社會的最底層摸爬滾打到他今天的地位,沒有一身事,如何能夠?
“范書記,類似這樣的銷售公司,在江口不止一家,大大小小通算起來,少說也超過五十家吧。也就是說,你們占有的市場份額,其實并不是太大,還有很大的發展潛力。我們合作,把這塊蛋糕做大,不敢說一統天下,占據一半乃至更多一點的市場份額,還是可以做得到的。范書記不妨想一想,如果我們擴大一倍的銷售額,就算這邊銷售的利潤我們五五分成,和現在比起來,你們也沒吃虧。但縣里那邊的所有利潤和稅收,卻全部都是你們的。比較而言,范書記和你領導的云湖縣,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天然侃侃而談,看上去相當的胸有成竹。
“如果能再擴大兩倍甚至是三倍的銷售額,情況又會怎么樣呢?范書記是聰明人,這筆賬就不用我跟你算了吧?這是實實在在的雙贏。”
范鴻宇微笑反問道:“既然李先生這么有把握,江口類似的銷售公司還有不少,為什么李先生不找其他公司合作呢?”
李天然雙眼微微一瞇,閃過一抹精光,淡淡說道:“這么簡單的問題,范書記是在明知故問吧?實話說,如果你們的銷售公司不是政府派出機構,我還真的不一定會找你們合作。”
正因為云湖縣駐江口銷售公司是縣政府的派出機構,李天然才想到要和他們合作。如果和其他私人公司合作,第一個要面對的強勁對手,就是云湖縣銷售公司。雖然總體來說,云湖縣銷售公司占據的市場份額不是太多,但在四五十家類似公司之中,云湖銷售公司的規模依舊是最大的,銷售量也最多。
李天然真要是和其他公司合作,用一些非法的手段硬生生將云湖銷售公司擠出江口,難度也是不小。別看李天然在江口熟悉的高級領導干部很多,不少干部的級別還在范鴻宇之上,但那只是私交。云湖縣銷售公司級別只是正科,卻是一個機構。
“干掉”一個正科級官員,于李天然而言,或許輕而易舉,可是干掉一個機構,就沒那么簡單了。尤其這個機構和云湖縣的經濟發展大局息息相關,更加沒那么容易達成目標。
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合云湖銷售公司,一口氣將其他那些沒什么靠山背景的個體戶徹底趕出去,迅速搶占市場份額。有“政府派出機構”這塊大牌子罩著,行事就少了許多顧忌。
“范書記,這個事,我反復研究了很久,我們雙方合作,是最好的途徑。合則兩利,分則兩傷。當然,除了公家的利益,范書記個人的利益,我也不會漏掉的。”
李天然微微一笑,望著范鴻宇,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