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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諜報

  綿延的羅霄山,氣勢雄渾地橫亙在蒼茫的大地上。

  遠遠看去,繚繞的云霧中萬峰濤涌、千巒浪聚,好像一片奔騰的海。近看時,它那瑰麗的景色,又好似畫家筆下的繪本,望去但見山水高下參差、崖壁遠近嵯峨,滿眼煙嵐,宛如仙境。

  忽然一陣風吹來,掀起云霧一角,露出夏日的驕陽似火,歷歷照射著一處陡峻的山岡。

  山岡上松柏茂密,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其間。

  此時,這曲折盤旋的小道上,正遠遠行來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穿著白襯衣、黑西褲,行到近前,可見他面目俊朗、身形干練,看上去,也就二十歲的樣子。

  現在,他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不時還看看掌中的手機,嘴里喃喃自語:“......究竟把你謝宇鉦大爺坑哪兒了,怎么一點信號都沒有......“

  眼看要登上山岡高處,這叫謝宇鉦的家伙原地轉了一圈,嘟囔道:“這地方四圍空曠,建個無線電基站,倒挺合適的。“

  謝宇鉦是名在校學生,學業平平,平時喜歡宅在宿舍,上上網灌灌水吹吹牛,看看諜戰網文,有時也逛逛軍事論壇,冒充一下軍迷。

  剛才,他正與人討論諜戰文,突然冒出一個“儂本佳人“的ID,懟他句“你行你上呀“。

  謝宇鉦豈甘示弱,反正都鍵盤俠事后諸葛誰怕誰呀,立即回句“要我上只有穿越,穿越者肯定比主角牛X“。

  話音剛落,電腦屏幕上顯出一行大字:你確定加入二戰的秘密戰線嗎?

  謝宇鉦被逗樂了,蒙誰呢?別說只是網上吹牛,就算是玩真格的,我也不怕你,他毫不猶豫地點擊“噎死“選項......然后……然后就來到這大山里邊了。

  后悔歸后悔,既然來到了這深山野地,總得活著走出去吧。

  可是,這都走了十幾里山路了,不但一個人影沒碰著,手機也一直沒連上信號......看這人跡罕至、深山老林的模樣,可、可別真穿越了吧?

  走了半天路,謝宇鉦心里有些急了,正四處張望間,耳邊驀地聽到一陣電臺發報的聲音,嘀嘀噠噠......四下打量一下,并不見半個人影,山道兩旁草木蔥蘢,夏日的陽光像金箭一樣,從上方投射下來,落在山道上,斑斑點點。

  仔細辨聽了一下方位,發現聲音來自前頭不遠的地方。

  謝宇鉦加快腳步向前行去。

  這兒已是山岡的最高處了,樹木一下子變得稀疏起來。

  就見前方不遠處的灌木枝梢上,露出一個簡易的天線架子。

  這天線架子,是用電線繞著樹枝制成的。現在,它正被高高擎舉著,似在搜尋信號。

  謝宇鉦又驚又喜......想不到這深山野地里,也能碰上無線電愛好者?當下不假思索,三步并作兩步,急走幾步,輕輕撥開草木尾梢,隔著灌木叢,向前望去。

  視野里豁然開朗,只見前方七八步外,現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來。

  女的站著,男的坐著。

  坐著的那個男人身形壯實,頭纏藍布巾,身穿短褂子,十足十的山民打扮,顯得憨厚老實。

  然而,現在這個憨厚老實的山民脖頸上,居然耷拉著個黑色耳機。他正抿著嘴角,坐在石盤前,專注地對著石上的電臺,左手捏著一張信箋樣的紙張,右手則頻頻按動一個按鍵:嘀嘀嘀噠噠.......

  站著的那個女人身材高挑,十分洋氣,只見她穿著藏青色的中山裝,許是暑熱難耐,她將中山裝的袖子高高挽起在胳膊上,扣子全解開了,露出里面白色的襯衣來。這時,她正高擎著手中的簡易天線,配合著發報。

  嘀噠之聲不絕于耳,電臺上幾盞細小的信號燈閃爍不定。

  嘖嘖......瞧這裝備,這扮相,民國范兒十足,玩票玩得這么專業,實在不多見......謝宇鉦自己向來散漫慣了,但卻很佩服嚴謹自律的人。這時,見這兩人專心致志,覺得實在不便貿然闖入相擾。可要是繼續留在這兒,又難脫偷窺的嫌疑。

  就在他遲疑之際,那穿中山裝女人動作一滯,目光倏地投射過來,叱道:

  “誰在那里?出來!”

  聲音柔媚悅耳,但表達的內容卻毫不客氣。這樣一來,謝宇鉦就不好繼續躲著了,他分開草木,走出去,擺了擺手,輕聲招呼:“你們好,我本來是跟團的,不小心失散了......”

  謝宇鉦心想,也只有編造旅游團這個說法了。不然,來龍去脈還真不好解釋。但話一出口,他又覺得有些不妥,但到底哪兒不妥,霎時間卻沒想透徹。

  “什么團?“那中山裝女人約摸二十二三歲,長著好看的鵝蛋臉,膚色白皙,兩彎柳眉淡掃,一對杏眼射來銳利的光。

  她說的不是普通話,但能聽懂。謝宇鉦也知道,在南方有很多年輕人的普通話,都是這個樣子,當下也不為意:

  “哦,我是旅游團的游客......請問,從這兒去往最近的村莊,怎么走啊?”

  “旅右團?你的意思,你是旅右團的?”中山裝女人聽了謝宇鉦的話,迅速跟山民對視了一眼,又高挑又豐滿的身體瞬間繃緊,目光咄咄逼人地在謝宇鉦身上掃視著。

  “是的,旅游團的。”謝宇鉦注意到眼前二人的神色有異,隱隱透著一股殺氣,他有些奇怪地瞅了二人一眼,想想自己言語中并沒有冒犯他們,二人怎地這樣反應......他大腦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無意識挪開兩步,同時急速地游目四顧,打量周圍環境。

  山風入懷,分外涼爽。

  這里是山岡的最高處,樹木稀疏得多。舉目四望,除了崇山峻嶺,還是崇山峻嶺,一直綿延到天際盡頭,似乎永遠也走不到邊......獨自一人在山里走了這么久,謝宇鉦早就唇干舌燥,這時停留片刻,更覺得兩腿好像灌滿了鉛。

  面對莽莽群山,他心里面第一次充滿了無力感,他甚至覺得自己再也邁不動步了。

  查看了一下手機,屏幕上顯示信號零格,電量也只剩下5%,謝宇鉦下意識地又原地轉了大半圈,信號仍毫無變化,仍是零格。

  手機屏保畫面里,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背影。

  這是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風衣的男人,正拎著兩把駁殼槍,向一座老鐵橋走去。

  鐵橋頭上,赫然壘著沙包工事,工事后有兩個日本兵,操著一挺機槍,虎視眈眈地盯著來人。

  這是謝宇鉦參加某諜戰片的角色海選,特地拍的一張血戰上海灘的寫真照。

  “沙沙沙”……七八步外,草葉窸窣有聲,謝宇鉦轉頭瞥去,只見就在這一轉眼的工夫,那發報的山民早已摘了耳機,邁步向自己行來。這山民體形壯實,腳步卻非常輕捷,好像一頭獵豹。

  這是?詫異之余,謝宇鉦心頭警惕大起,目光掃向中山裝女人,見她手中的天線也已斜倚在樹,一雙長腿似也準備向自己邁動。

  兩人對謝宇鉦隱隱形成包抄之勢。

  謝宇鉦感覺腦門里轟地一聲響,后背一個激凌,急忙將手機收入兜里,打算撒丫子跑路。此時,卻見那山民的目光追隨著手機,落在自己的褲兜上。這山民登時兩眼發亮,腳步倏地放緩,臉上浮上憨厚的笑容,就聽他朗聲發問:

  “這位兄弟,你是迷路了吧?”

  只見他一邊說著,一邊俯身彎腰,從草叢里提起了一個挎包。那動作十分自然,好像剛才他本來就是打算過來提這挎包似的。

  謝宇鉦發現這人眉清目秀,牙齒很白很整齊,笑容有些憨厚,卻掩不住陽光燦爛。也難怪,這大山本身就是個無比龐大的天然氧吧,山里處處都是甜美純凈的山泉水。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哪!

  “對呀,請問兩位,現今是什么年份,什么節氣呀?”謝宇鉦冷眼急睥,只見那中山裝女人也彎下了腰,開始收拾電線。藏青色的中山裝稍有些寬大,但仍難掩她婀娜的身量。隨著她舉手投足,盡顯青春氣息和女性魅力。

  一轉眼間,現場的氣氛就趨于緩和,眼前兩人又是一副人獸無害模樣,直把身心俱疲的謝宇鉦看得心驚肉跳。

  一驚一乍之間,謝宇鉦的目光越過附近的林梢,瞥見數里外的山腳下,有一排木屋。

  那木屋周圍,似乎還晃動著幾個人影兒。

  終于見到村莊人家了,謝宇鉦松了一口氣,不由笑道,“本想向兩位問個路,不過,我看你們也挺忙的,那就不打擾了。再見。”

  眼前兩人,那是里里外外,都散發著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時代感。僅憑直覺,謝宇鉦已感到眼前兩人不簡單,如果是民國年間,那玩得起無線電的,可不是一般人......何況一男一女,都身形干練、氣質剛毅。

  看剛才他倆這如臨大敵的樣兒......記得民國時代,軍閥混戰,眼前兩位,該不會是哪家軍閥的偵察軍人吧?

  想不明白,謝宇鉦索性不想了,心里哼了一聲:管你們是什么來路,幸好前面不遠,就有村莊人家。你們對你大爺心存戒備,你大爺還信不過你們呢。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謝宇鉦迅速收斂心神,一邊警惕地盯著眼前兩人,一邊挪動兩腿,開始向旁邊的山道退去。

  “噯,這位兄弟,請留步。“那高顏值的山民見狀,做了挽留的手勢,“我這同伴有些大驚小怪,還請不要見怪。我看兄弟這個樣子,怕是走半天路了,早就乏了吧......我們就住在前面不遠的山下,你看,就在那兒......”這人一邊說,一邊躬起腰,伸出手指向山下,“看到沒有,那棟木頭房子,就是我們的住處。”

  謝宇鉦聞言一怔,心想:敢情那兒也是你們的地盤兒......就聽這人繼續說道:“兄弟要是不嫌棄,不妨隨我們下山去,歇一歇腳,打個尖兒再走......”

  眼前這個山民打扮的年青人,面相很是純樸,語氣非常和善。再看看那好看的中山裝女人,她正自顧自地收起了電線。這令謝宇鉦開始懷疑自己:眼前兩人像是一對情侶,倒也算郎才女貌,蠻般配的。看他們現在這樣兒,可是人獸無害啊,剛才是不是神經過敏,眼花看錯了?

  想到這兒,謝宇鉦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仍強自虛與委蛇:

  “那樣當然好哇,只是怕太過麻煩兩位了!”

  “嘿嘿,這有什么?”山民已拎著挎包,轉回石盤前,正半躬著身子,手腳麻利地收拾電臺。此時聽了謝宇鉦的話,他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還是一起走好一些。這山里的道路復雜,萬一誤入獸道,碰上了惡獸,那可不易脫身嘍。”

  野獸?謝宇鉦聞言一怔,看這山里的植被種類,應該是南方的大山。但這群山巍巍,剛才自己一路行來,也沒見著什么野生動物啊......說來也是,由于現代生態環境失衡,華南虎老早就絕跡了。大局如此,其他小野獸只怕更加生存不易吧,又哪來的惡獸?除非......想到這兒,謝宇鉦咦了一聲,說道:

  “哎呀,今兒也不曉得什么年份,這是什么山啊,居然有很多野獸,都是些什么動物呀?”

  “什么年份?什么動物?嘿,這是民國二十四年呀。喲,這位先生,你該不是魔怔了罷?嗯,連這羅霄山有什么野獸,你都不知道,也敢一個人亂走?幸好碰上我們,要是一頭扎進那虎豹豺狗的窩里,非填了那些畜牲的肚子不可。”

  那中山裝女人一邊收拾天線,一邊向謝宇鉦打趣道。天氣炎熱,又一直處于勞作之中,這當兒只見她粉面潮紅,沁出一層細微的汗珠,那神態語氣,十分自然,就好像熟人間在閑聊。她的動作也十分嫻熟,纖長的雙手飛快地交錯,很快就將長長的電線盤成了圈,扛在瘦削的肩頭,顯然是個玩無線電的老手。

  “羅霄山?……”哈,這霎時間,2020年棲霞山→1935年羅霄山,時光倒流數十年,距離瞬移上千里,今天的好運道,讓已經麻木的謝宇鉦,心里只剩下苦笑了。

  就在這時候,直射下來的正午陽光,照上了中山裝女人的左上衣兜,一點精芒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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