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有幾個兄弟剛好矮身經過,見她還活著,便停下來沖她吼道。她終于醒過神來了。是的,事已至此,只能撤,快撤。少丟點人命在這里。
虎哥呢?她回頭搜尋,發現虎哥已經被李慕英和豹子等人拖著迅速撤向西岸馬幫的營地,不少十八排的兄弟也跟著蜂擁而去。那豹子正在向壓過來的團丁射擊,牛二則在向他們大聲喊喊叫。見他們無動于衷,豹子和牛二顯得特別著急……可是,那西邊是去湯湖圩的路,是馬幫去的方向。如果要回山寨,還得走北邊小路。昨晚下寨時,十六排就被安排在北邊,守著回山寨的后路。現在,虎哥和一幫兄弟卻跟著馬幫,往西岸跑了。那么,自己現在到底是奔向北邊出口,與十六排匯合;還是跟隨大隊人馬和受傷的虎哥而去,她今天已經做錯一次了,所以現在難以抉擇。
噠噠噠噠,啾啾啾啾。這時候,從頭頂飛過的子彈更密集了。
喊她那幾名土匪是六排的。他們跟十六妹打過招呼,然后就毫不遲疑地向北邊奔去。那是回山寨的路,回家的路。望著他們的背影,十六妹終于下定了決心。她瞥了一眼身邊這個洋學生,一擺頭叱道:“轉輻子。”說完,就隨著那幾名兄弟奔跑起來。
她剛奔出幾步遠,身后一股大力傳來。卻是那個洋學生一個餓虎撲食,再次將她撲倒,并抱著她滾在一塊大石頭后面,躲了起來。
在滾動中,這個洋學生不時把她整個人壓在地面。
草叢中偶有石子兒,硌得她身上隱隱作痛。當終于停下來后,又氣又急的她迅速掙開他的懷抱。惱羞之下,下意識地想扇他一個耳光。雙手都握著槍,騰不出手來,她便揚起手中的匣子槍,向他的面門砸去。
出乎意料地,眼前這個洋學生毫不客氣,一手撥開她手中的匣槍,另一手劈頭蓋腦地拍上她的腦門,吼道:“給老子醒醒。”連拍幾下,然后他向前面一指,喝道:“睜大你狗眼看看清楚!”
腦門被拍得啪啪響,她直接被拍懵了。竟機械地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那幾名奔在前面的兄弟,此時正被躡蹤而來的機槍子彈毫無例外地一一貫穿。一團血霧,一團血霧,又一團血霧,帶著血肉揚在空中,成了一條條殷紅的小小飄帶......而它們的主人,則像贛州碼頭上的麻袋喝醉了酒似的,迅速癱倒在地。
看著她懵逼的模樣和光潔的腦門上的半個泥掌印子,謝宇鉦心里一陣快意:“就算萍水相逢,還是相敬如賓的好。不然,就像大疤劉說的,這洲頭灞上,說不定哪兒就遇上了。哼,敢大庭廣眾之下威脅老子,膽也忒肥了。”
“滾!”
眼前景象縱然震驚,但腦門那略微火辣的疼,令她迅速回過神來,令她火冒三丈。這家伙“借東風殺曹操”,不就是公報私仇么,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同時還偷偷占自己便宜,她倏地回身,揚起腿,大力向傍邊的謝宇鉦踹去。
但這一腳卻落空了。不過,這個洋學生已經繞過她,竟然聽話地真的“滾”了。
只見他滾動著身體,正向那幾個倒地的兄弟滾去。
十六妹又一次懵了。但見子彈啾啾嘶鳴著掠過,他滾動的姿勢非常笨拙、非常丑陋,再加上背上系了個包袱,那就更笨拙更難看了。在自幼習武的十六妹看來,這種姿勢也只能用“滾蛋”來形容了。
這是?她很想譏諷幾句,但轉念想到,剛才他抱著自己,也正是這樣“滾蛋”的,她不禁又笑不出來。
子彈在空中穿梭,成了線成了網,血肉橫飛,慘叫聲充斥耳邊。來不及細想,她馬上又變得憤恨起來。原來,這時候這個家伙接近了剛剛中槍倒地、甚至都還未完全斷氣的幾名兄弟,他,他竟然把手伸進了他們的口袋......
子彈仍啾啾作響在頭頂掠過,盆地里的霧氣已經徹底消散了。謝宇鉦在滾動中打量著戰場態勢,只見靖衛團三四挺機槍都吐起了火舌。
那幾名倒下的土匪尸身組成了一道低矮的防護墻,對此時的謝宇鉦來說,已是難得的遮蔽和防護。他很快就在一名土匪身上找到子彈,加起來居然有七枚之多。
然后,他又將這個土匪的槍摘下了,懷抱著,然后以比剛才更笨拙難看的姿勢,繼續向前滾動,直到到了下一堆石頭后面,他才停下了。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稍微偏離靖衛團機槍的收割主方向。加上動作相對來說比較隱蔽,所以在這兩次滾動中,他沒有遭到子彈的重點照顧。在滾動中,謝宇鉦清晰地看見,靖衛團的團丁們像潮水一樣一綹綹地從山坳里沖出來,正嘶喊著,成群結隊地沖來。
這一下,謝宇鉦終于明白了,這靖衛團是沖著馬幫來的,收拾十八排只是順手牽羊。
剛才沖進盆珠腦的時候,靖衛團無疑看見了滯留在西岸的十幾匹馬騾。這些馬騾,按照慣例將排在馬幫隊伍末尾,最后離開盆地。隨著槍聲遽然響起,它們只好匆匆離去。
可悲的是,大部分土匪都慌不擇路,不向旁邊逃跑,反而紛紛向靖衛團主攻的西岸逃去。靖衛團的機槍順勢收割,一條條人影像多米諾骨牌樣陸續倒下。
這些膽小蠢笨的家伙只顧著倉皇逃命,把后腚暴露在敵人槍口下倒也罷了。一些比較機靈的家伙們,知道靖衛團機槍厲害,知道只要直起身就會成個活靶子。所以,他們就像駝鳥埋首沙中一樣,一個個龜縮在那一堆堆石頭和石堆后面,絲毫不敢露頭,更談不上向敵人反擊了。
如果這是在兩軍勢均力敵的對壘情況下,他們的舉動無疑是安全的。因為敵人并不會沖過來。
然而,現在他們躲在一個個石堆后面,僅僅消極地躲過了機槍的射殺,獲得了暫時的安全。他們幾乎無人進行反擊,以至靖衛團的團丁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端著槍,成群結隊、大踏步地壓過來。
按照這種趨勢,哪怕他們一個個全都變成地老鼠,靖衛團在沖過來控制戰場后,也能將他們一只只地從地底揪出來。
視線中,靖衛團的團丁迅速逼近。
謝宇鉦已盤算好了,左側是兩百來米的開闊地,那里只有寥寥兩三石堆。開闊地北面約一百五十米有一小片樹林,樹林連接山澗邊上的那條羊腸小道,那條羊腸小道伴著山澗,一起通往北面的重山峻嶺之中。也就是說,只要能進入小樹林,就可以沿著羊腸小道,迅速脫離戰場。
而十八排的人馬,大部分竟然跟隨著受傷的癩痢虎,追趕馬幫去了。靖衛團的主要目標也是正是馬幫。在這種情況下,靖衛團往這個方向追擊的可能性很小。
錯開靖衛團主攻方向,向北撤離,是目前撤離戰場的最佳路線。
只是,謝宇鉦目前的位置跟北面那片樹林之間,有一百五十米左右的開闊地帶,現在已被一挺捷克式封鎖,已有不少土匪們,被放在這片開闊地上。
要想安全離開,首先,就得打掉那挺機槍。
謝宇鉦心里倏地想起了十六排的那個半大孩子,神槍手盧清小子,你現在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