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坑,是萬山叢中一個較大的聚落。
從高處鳥瞰的話,可見墨綠色的地表,在這里形成了一道較為寬敞的皺褶。
一水中流,田地廣袤,陽光普照,灌溉便利。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幾百戶人家的村莊。
謝宇鉦牽著馬,佇立在一株大杉樹下,目送著老哈和那個團丁一前一后地走下山坡,走過一行低矮的籬笆、三兩樹蔥蘢的桃李,消失在一片黛瓦泥墻的房屋后面。
按照商定的計劃,謝宇鉦在這山道上靜候,老哈在這團丁的帶領下,去認賭鬼駱三的家門。
不出意外的話,俏飛燕和三哥率領的探馬隊,現今就在這駱三家里。
剛才,這個團丁在半是威脅、半是誘勸下,表現得還算配合。他不知道的是,只要他帶著老哈順利地找上駱三的家,他就會立即失去自由。
分手前,謝宇鉦再三暗示老哈,讓他不得傷害這個團丁的性命。老哈唯唯諾諾,表示順從,但現在謝宇鉦心里,卻感到越來越沒有底兒。
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此次為糾云寨的土匪們出謀劃策,是不是做錯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馬幫的大東家李慕英,如果……他在這里,面臨這種局面,他會怎么做呢?
嗯,從前天晚上他的表現來看,他顯然非常想收編糾云寨的這支武裝力量,并已經與癩痢虎達成了口頭協議,將在不久的將來,派遣軍政人員,到糾云寨對十八排的部眾進行整訓。
現在,也不知道李慕英和他的馬幫,能不能順利擺脫靖衛團的追擊。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孤身一人,又該何去何從?
云淡天高,蒼山如海。
下午的陽光斜照過來,照得這村東面的山林都白花花的,直晃人的眼睛。強勁的山風呼嘯而過,滿山滿嶺的松杉竹木起伏搖擺,像一陣陣驚濤駭浪,滾滾滔滔地沖刷著視野里的千山萬壑。
許是主人的離去,讓棗紅馬焦躁不安。就見它時而掙著脖子,時而打著響鼻,時而用四蹄刨著山道路面。害得謝宇鉦只好頻頻撫著它的面頰和頸鬃,努力地安撫它。
然而,不管怎么安撫,棗紅馬仍然故我。謝宇鉦觀察了一會兒,猜測它是對自己陌生的緣故,于是就將它系在杉樹下,自己避遠了幾步。
果然,這樣一來,它雖然也還時時刨蹄揚鬃,時時拿那大大的眼睛來辨認謝宇鉦,但那樣子明顯安分了許多,不復先前的焦躁了。
謝宇鉦自然樂見其成,索性又走遠幾步,爬上一塊松柏掩映的大山石,兩手攏成筒狀,像使用望遠鏡一樣,細細打量起眼前的村莊來。
下方的村子中間,是一片片開始泛黃的稻田,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細帶子般蜿蜒而過。
與青螺村不同的是,這冷水坑的房屋以小河為界,兩邊的差異十分明顯。
村子的東邊,呈狹長形的半月形,地塊小得多,房屋也稀疏得多,形制燕瘦環肥,各不相同,而且大多是黃泥夯土墻面。
賭鬼駱三的家,就在村東。
謝宇鉦現今所在的位置,是駱三家后面的山坡。
謝宇鉦的視線移向村西,順利地找到了駱紹瑜家。
村西的房屋,形制比較整齊,不少人家都是白墻黛瓦。
作為縣靖衛團團總,龍泉縣里僅次于縣長的實權人物,駱紹瑜家無論是形制,還是占地面積,在村西一大堆粉墻黛瓦中,都極具辨識度。
看著看著,謝宇鉦的眉頭不禁愈皺愈緊。
那是一處龐大的建筑群落,在下方的村寨之中,顯得鶴立雞群、氣勢不凡。大大小小的院落錯落有致,不少男女老幼進進出出。當面一口巨大的半月形池塘,碧水幽幽。
易守難攻呀!
后來,謝宇鉦才知道,這就是南方典型的圍龍屋。是南下的客家先民,在長期的繁衍播遷過程中,逐漸創建的,具居住和防御為一體。當面的那口半月形池塘,也同時兼具魚類養殖、空氣凈化、消防安全和防守備御等諸般功能。
就在這時,村落中遠遠傳來一陣馬嘶,循聲看去,就見這圍龍屋側面的屋舍間,忽然沖出一騎馬來。
這馬兒跑得好快。轉眼之間,它就上了池塘埠頭,掠過那一排依依楊柳,飛一般跑進了村子中間的小路。像一道孤帆,在海洋般的稻田里乘風破浪。
不一會兒,那騎士策馬的嬌叱隨之傳來,卻見是位女騎士。隨著距離拉近,謝宇鉦清楚地辨認出馬上的騎士身形苗條,穿著灰色的中山裝,戴著頂盔形的白涼帽,騎在馬上,英姿颯爽。
謝宇鉦心里迅速將眼前的騎士,跟那團丁口中的駱家大小姐聯系起來。盡管現在無從證實,但謝宇鉦仍堅定地認為,此人定是那駱家大小姐無疑。
這時篤篤聲響,定睛一看,卻是這女騎士已經馳上了村中的木橋。
這木橋不過數尺寬窄,但她卻依舊策馬如飛,盡顯她騎術精湛、膽識過人。
馬兒馳過木橋,直向村東奔來,謝宇鉦心下不由嘀咕,暗自揣測她的目的。
嬌叱聲中,馬兒在村東的幾排房屋前飛掠而過,眼見馳到田塍盡頭,馬上女騎士一回韁繩,馬兒揚鬃收步,希律律一聲長鳴。
謝宇鉦暗叫不好,這個念頭剛剛轉過,就聽幾步外的大杉樹下,也響起一陣希律律的嘶鳴,卻是棗紅馬受山下的馬鳴所激,展鬃長鳴,與下面村落中的馬兒遙相應和。
轉頭看時,只見那匹棗紅馬甩著脖頸,掙扎著躍躍欲試,顯得極為興奮,直要奮蹄揚鬃、脫韁而去。
謝宇鉦趕緊躍下大石,奔過去攏住了它,一邊連連安撫,一邊不無擔心地眺望山下。
好在山風強勁,山上的馬鳴或許未能傳到山下村落中。山下那女騎士渾然無覺,此時就見她兜轉馬頭,勒轡徐行,徑回村西去了。
謝宇鉦松開馬韁,長吁了一口氣,正要重新爬上大山石,忽見山下的那片黛瓦泥墻的屋角,這時匆匆地轉出一行人來。
當先兩人并肩而行。其中一個是老哈。另一人伙計裝扮,身形高挑,步履矯健,正是那身材傲人的俏飛燕。
一行人都爬慣了山,轉眼間就上了山坡,來到近前。
“魚兒,你怎么連匹馬都看不住,竟然讓它叫起來啦?”
俏飛燕腳下速度不減,仰面瞥來,壓抑著聲音,揶揄道。舊氈帽下的玉面嬌顏,動人心魄,閃動的明眸里,洋溢著喜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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