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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聲繼續道:“譚長官可是說了,靖衛團上上下下,包括馬夫伙頭,不論是哪個,只要愿意跟他走,他決計虧待不了大伙!唐姐,劉嬸,我說呢,這譚長官怎么一下子發達了,原來他是那國府特派員的師兄,那特派員可是天子門生,出身不凡,乖乖,譚長官攀上了這棵大樹,那以后還愁什么呀?”
謝宇鉦聞言,心頭一凜,禁不住轉頭望去。
只見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半老徐娘,她正將一把洗好的青菜,納入菜簍里邊,揚起薄施粉黛的白皙面孔,看著一位立在溪水里的中年婦女,神色顯得有些急切。
立在溪水里的中年婦女有些尷尬:“徐管事,這中央軍好是好,就是要背井離鄉,”她抬起頭來,望著半老徐娘,“家里那位不同意呀,說什么成了中央軍,少不得要開到南京去……一個婦道人家,跟著大軍亂跑,終究不妥當!”
溪里另一個婦女噗嗤一聲笑了:“哎喲,唐姐,你老公是舍不你呀……”說著,她直起身來,將剛洗好一捧菜甩了甩水,遞給岸上的半老徐娘。
“婦道人家?”岸上的徐管事接過蔬菜,又甩了甩水,不以為然地道:“婦道人家咋啦?要我看,很多爺們,還不如咱們婦道人家。”
她撇了撇嘴,冷哼一聲,“就拿你家那位來說,成天不務正業,不是賭錢,就是酗酒,這樣的男人,有還不如沒有!”她一邊將蔬菜擎起,小心翼翼地摘著上面殘余的幾片黃葉子,“這樣的男人,要是我的話,早將他甩到溝里去……這世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遍地都是?”
那唐姐聞言噎住,片刻后才訕笑道:“徐管事,你人長得好看,又識字又能干,又能說會道……我要能當你一分能耐,也不至于這樣……我人老了,娃子也不小了,比不得你!”這唐姐聲音越來越低沉,末了嘆了一口氣,“哎,說來說去,這都是命!”
現場一片沉默,徐管事也有些意外,一時間似也不知如何作答,默默地將手里的菜摘好,塞進菜擔子里,瞥了瞥溪水里的唐姐,嘆了口氣:“唐姐,我也曉得,你是放不下娃子……做妹妹的,只是有些氣不過罷了。譚旅長說,后天早上,咱們靖防旅就要開拔,到贛北去……這打仗的事兒,我們不懂,也管不著。”徐管事說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以小指拭了拭垂到額前的鬢發,“只是,咱們大家同在一個伙房里,這么久了,姐姐做事從來不挑不揀,有姐姐做個伴兒,做妹妹的省心好多……我,我是舍不得姐姐呀。”
聽到這兒,謝宇鉦心下不由大喜:敢情這不可一世的中央軍,連同新成立的“靖防旅”一道,已經定下后天離開龍泉縣了?剩下被肢解的靖防營,只有兩個連左右的兵力,要看管防守偌大的龍泉縣境,必然捉襟見肘,只要在合適的地方,制造個合適的事件,就能達到調虎離山的效果……如此一來,俏飛燕姐弟倆偷頭顱的機會,就大得多。
這時,那唐姐聽了徐管事的話,似乎很是感動,也有些受寵若驚,說了好些感激的話,三個女人一臺戲,接下來,她們又談了好些事情,那徐管事又抱怨駐地農家的木柴是新近砍伐的,并不好燒……水里的兩個婦女嘩嘩的將蔬菜洗好,撈起搭在濕漉漉的石盤上,岸上的徐管事一一撈起,排放在菜擔子里……不多時,三人就將兩擔蔬菜洗濯完畢,由那唐姐和另一名婦女挑了,跟著徐管事上了河岸,往村內行去。
從始至終,她們都未注意到不遠處的謝宇鉦。
謝宇鉦待她們去得稍遠,才站起身來,正要跟上去。冷不防,河里一個牧童忽地揚起手中竹鞭,遙遙指過來:“喂,你是哪個?怎么從來冇見過你?”
這牧童約摸十一二歲,扎著三束朝天髻兒,臉上骯里骯臟,他正在和伙伴們打水仗,剛逃到河邊,打算上岸。
這牧童聲音頗大,謝宇鉦生怕他繼續叫嚷,有心圓上兩句,就在這時,對面的頑童們忽然趁這空當,連連撩起大片水花,潑在這牧童臉上身上。
這牧童身上濕了個透,氣得哇哇大叫,哪還顧得上謝宇鉦,就見他也不掬水還擊,揮著竹鞭子,蹚水撲了過去。
謝宇鉦有些羨慕地瞥了瞥打水仗的頑童們,邁步上岸,不多時又來到剛才翻墻進去過的那戶人家,經過大門時,他才發現門頭垂下幾綹雜草,門上的銅鎖也已經長滿了綠斑,可見小院已久無人居。
他的心思活絡起來,看看四下無人,再次翻墻進去。這才注意到院子荒蕪許久,連雜草都長到檐下了。
堂屋也上了鎖,轉到后院,見檐下堆放著一大堆干柴,便整理了兩大捆,拎到后門處,開栓挑出門去,轉到靖防旅的駐地后面村巷,早有兵丁一把攔住:
“站住,干什么的?”
謝宇鉦停下步子,謙卑地點頭哈腰:“老、老總,送、送柴呢!”他一邊說,一邊往挑著的木柴示意,“徐、徐管事……要……要的干柴!”
“徐管事?哪個徐管事?”兵丁疑惑地皺起眉頭,顯然那徐管事在他心目中掛不上號。
謝宇鉦剛要回答,旁邊一個兵丁嘿嘿一笑:“哎,兄弟,還有哪個徐管事?伙房那個風騷的女伙頭唄。”
“喲,還以為是多大個官呢。原來,是個燒火做飯的娘們。譚教官新官上任,加官進爵,竟連一個女伙頭都沒落下,哈哈,譚教官這旅長,可比駱團總會做人多了哈。”
“可不敢這么說,兄弟,這駱團總雖然故去了,但好歹也是老長官……”一個班頭模樣的兵卒勸道,忽地見戴著頂舊氈帽的謝宇鉦,還挑著一擔柴杵在面前,便不耐煩地擺擺手,“還等什么?快滾罷。”
“誒,誒,這就走,這就走。”謝宇鉦陪了個笑臉,挑著柴匆匆往前走,眼見后院門處無人把守,便徑直闖進門去。
后院里有兩株大李樹,一群兵丁正圍在樹下,吆五喝六地擲骰子賭錢。謝宇鉦將柴挑到檐下,棄了扁擔,將氈帽兒摘了,塞進褲兜里,圍在人群邊待了一會兒,就在兵丁們的話語中,印證了靖防旅后天開拔的消息。
又待了好一會兒,從兵丁的吹牛打屁中,再沒有找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便打算離開。可就在這時,進往正屋的檐下忽然一陣喧囂,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
“原先靖衛團的兄弟們,如果還念我駱家舊情的,都給我站起來!”
謝宇鉦聞言大驚,低頭左右看了看,見一個賭鬼或許是輸出了汗,胸前解開了好幾個扣子透涼,皺巴巴的帽子摘了,隨意地扔在旁邊,便趁他不注意,伸手拎過帽子,扣上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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