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妥協之后,張寧仍然頒發了一系列新的法令,制定出重視軍事的策略。因占據辰州后大量的兵員加入,他們首先對兵馬進行了編制,分作兩類,第一類是常規兵,以早期追隨的將士為核心,兵源以出身和戰功為憑,作為朱雀軍的主力部隊;第二類稱作農兵,只是個稱呼,其中也包括新征募的礦工、作坊雇工等。
兩種兵的待遇不同,常規軍駐扎于靠近重要城池和要地的寨堡,平時訓練和維持重鎮城防,除了軍餉還有公家就近給的一塊土地;若是有將士戰死,家眷給撫恤,可準許其父子兄弟繼承原職務,但若是他的家里無人再到朱雀軍任職,則收回公家土地,公地一律收取低于賦稅一半以上的糧稅,免徭役。農兵則不分配土地,只給軍餉和口糧,而且比常規軍少,訓練滿期后、非戰時以參議部的軍令為憑遣散務農。
常規軍將士在參議部的軍戶司考核太差者,予以淘汰至農兵;農兵殺敵三人以上,升作常規兵,或是某一支部隊立下大功,便可整體升遷改編。
將士不限制科舉,及轉任地方文職官吏。
此后張寧又鼓勵建文黨后代到官府出任書吏,熟悉政務之后進行考試升作官員。因余臣后代大多讀書識字太少,直接科舉恐怕難以維持,只能如此作為。而且張寧在明廷做了一段時間官后發現,一些進士舉人完全對行政一竅不通,政務全靠吏員,肚子里墨水多、能考取功名的人也不一定是干政務的料;也許大明的科舉不全是為了選拔賢能,也是一種上下“血液”流通平衡社會矛盾的法子。
就在張寧風風火火折騰的時候,忽然得到一個消息,兵器局的副提舉官范四不見了,一起不見的還有兵器局的幾個工匠。有人檢舉前陣子范老四和一個老家“親戚”見過幾次面,可能被官府招安叛逃了。張寧意識到了事情有點嚴重,范老四可能泄露火器制造的機密,雖然朱雀軍使用的兵器遲早會被官兵學習仿造,但如此一來泄露就得太快。
……范老四挾其長子已經到了武昌,他為立功,還私自帶走了幾張兵器局的機密圖紙。
剛出任湖廣巡撫的于謙極其幕僚王儉正在巡撫行轅琢磨范老四進獻的火器圖紙,旁邊坐著的一個人正是武陽侯薛祿,薛祿也裝模作樣在觀察桌子上的圖,不過好像弄不太明白。
這時錦衣衛南鎮撫司陸僉事走了進來,和于謙等人見禮寒暄了幾句。于謙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陸僉事剛到湖廣便立下大功,不愧皇上肱骨之臣。”
陸僉事聽到文官贊他,一張臉頓時笑爛了,嘴上卻說道:“哪里哪里,于大人才可稱皇上鞏固之臣,本官此番作為不過小事一樁何足掛齒?那范副提舉也是趨利避害的人,只要曉之利害,再承諾個錦衣衛的官,他還能不懂怎么辦?在叛賊那邊鞍前馬后當差,始終只是個叛賊,哪里比得上在朝廷里堂堂做個官……有了這些東西,咱們南鎮撫司數月內就可造出新的火器,保證武陽侯大軍一到,無往而不勝。”
于謙也絲毫不反對視仿造新兵器,他雖然是個文官,但漢人士大夫其實很少有反感“奇淫巧計”的,說到底是一種實用主義的文明,覺得什么有用就學什么,基本毫無節操可言,很多人既可拜佛也信道同時接受基督。激起士大夫反對的東西,除非是對其倫理統治基礎沖突的,比如有人突然說父子、男女平等,那便行不通;或者變法時影響了一些人的利益和地位,真正墨守成規的人反而很少。
于謙聽罷陸僉事說的話,道:“火器自然應該試造觀其實效,但我們恐怕沒法讓武陽侯等幾個月再對辰州動武。這些東西,在眼下最重要的作用不是仿制擁有叛軍同等兵器,而是了解其戰法,以便我們預先準備相應的戰術,不至于臨陣不知所措。”
薛祿聽罷拜服道:“于大人此言深得兵法之妙。”
陸僉事道:“此次我們安排了幾個眼線和聯絡人,除了勸降范四,還打探到了一個消息。以前的永定衛指揮使劉鶴舉已經投效叛賊了,另一個指揮馮友賢也和賊首來往甚密。劉鶴舉那里沒法聯絡,但按照于大人的意思、我們的人在永定衛及朱勇敗軍將領中問了一些事,大致弄明白了賊軍戰術。”
于謙看了一眼薛祿,又對陸僉事道:“陸僉事說說。”
“賊軍主要是步軍,看重火銃以結為密集方陣,正面前兩排持長槍一丈五尺、側翼同樣以長槍手為前,步軍主要為了保護其火銃兵。結陣之后,以待對手進攻。其火銃射程百步,可穿鐵甲;三列輪流發射,則銃聲絡繹不絕。步軍在幾十步內遭受幾輪齊發,必潰,難以接敵;騎兵靠近,則以長槍手防守陣營,賊軍軍紀整肅、陣堅,所以朱勇吃虧就吃在這里。”
于謙的幕僚王儉忍不住說道:“重箭也沒法百步穿楊,更不說破甲了,賊軍的火銃如此厲害,咱們還用弓箭作甚?”
陸僉事笑道:“看來那‘神銃’著實厲害,不過我覺得他們大量用火銃不用弓箭,恐怕是其兵馬不善弓馬、又難以極快訓練,用火銃自然就容易了。火銃發射十分麻煩,等它發射一發,弓箭已經射出好幾箭了,也難怪他們用密集方陣的法子輪流發射;火銃沒什么準頭,打不打得中全憑運氣……雨天無法使用,當然下雨天作戰咱們的弓弩也沒法用,大家只能短兵拼殺了。”
他歇口氣又說:“另外賊軍還有兩種炮,只知其中一種‘將軍炮’的使用情形,他們叫作臼炮。先架于城頭,射程一里有余,待對手不知狀況下進入射程布陣,他們便以火炮擊陣,造成陣營混亂打擊士氣。同樣臼炮威力有限,也沒什么準頭。”
這時薛祿沉吟之后說道:“要破此陣,說來并不難。既然賊軍以密集方陣,先以大將軍炮轟之、攻城的回回炮也可以,亂其隊列,再以馬隊沖其側后,破陣之后,和平常馬兵打步兵的打發也沒什么區別。”
于謙立刻表現出了自己協調各方的本職:“武昌、荊州、長沙鎮都有天字號大將軍,重兩千多斤一門,只得從水路運去好一些。我可以下令各府調船,先將炮自洞庭湖運到常德府;等待武陽侯集結兵馬后,運抵常德府的大炮便可就近交付諸軍。”
薛祿拜謝。
于謙微笑道:“你我同為皇上辦差,當此之時叛軍橫行地方,平定叛亂乃湖廣當務之急。我雖為巡撫,但甘愿為武陽侯督辦軍器糧草,定當竭盡全力免去你的后顧之憂,愿將士旗開得勝,為皇上分憂解難,盡臣子之職。”
薛祿想起自己就是于謙舉薦過來平叛的,于謙不可能拖自己舉薦的人后退。想到這里薛祿心里是十分安心,果然一些時候還是要文武合作才好辦事。
于謙又道:“張寧此人……他得知咱們勸降了造兵器的人,也許會改變作戰戰術。所以陸僉事還得繼續派人打探情況,切勿輕敵。”
二人一起拜道:“下官遵命。”
于謙在行轅堂上辦完公事,回到住處休息。其妻董氏忙歡喜地上來噓寒問暖,端來了冰塊為他去熱。不料于謙看了一眼門外燒炭似的夕陽,忍不住埋怨道:“炎炎夏日,冰塊何其之貴,天下尚有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我們正當節儉為好。”
董氏聽罷好似被潑了盆冷水,但她平常性子很弱,只好恭敬地答道:“是,我只想著夫君成日操勞,一時疏忽了。”
本來于謙就不贊成出任湖廣巡撫還帶著女眷,但因為他一出京就是好幾個月,長期不著家,董氏借口出門在外自己好照顧他可以省去請奴婢的花銷,再三要求,于謙這才答應下來。
他到家了還是念念不忘公事,猶自說道:“這回的對手是張寧,你也見過的。唉,世事無常,誰又料到他竟然反叛朝廷?”
董氏本來無甚興趣聽他的公事,但正好她還記得張寧,便隨口問:“他真是建文君的后人?”
“估計錯不了,聽說躲起來的建文已經封他做玉懷王。”于謙沉思了一會兒,“幾年前楊公曾托我帶他去京師,路上十分兇險,此人頗有膽識又心思縝密,確是一個難得的對手。”他說到這里,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興奮,難以言狀的心態,就像一個下棋高手想要戰勝同樣級別的棋手時的心情。
這時董氏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羅幺娘送了一封信過來,你不在我收下了。你們……她真是不嫌山高路遠,這么遠也寫信給你。”
于謙聽得口氣不對,正色怒道:“我尊楊公為師長,已經娶妻豈能對其養女存有一絲邪念,你把于某看成什么人了?”
董氏氣道:“你沒娶妻才好,娶楊公之女比我好千百倍!”她一時沒能忍住發泄了一句,就停不下來,“還有南京舊院呆過的那個方姑娘,你和她究竟什么關系?我知道我不好,比美貌才藝比不上那個什么方姑娘,比出身又比不上羅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