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被姚姬叫去“訓斥”了一頓,剛出來。她除了責怪張寧偷偷和董氏幽會還被人發現,主要不滿張寧將刺客蕭青放掉。姚姬很生氣,若按她的意愿,必將蕭青與抓獲的同黨一起打入死牢等死。
爭執之中,姚姬認為他過于沉迷女色,問他是不是對所有婦人或有點姿色的女人都如此憐香惜玉?回答當然是否定的,他只是認為美好的東西應該無意義地毀掉,殺了蕭青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那姑娘并不壞,看起來軟弱卻有勇氣為了父親身入虎穴,孝和為他人犧牲的做法總是人好的一面;又記得審問她的時候手里握著姚姬送的頭花,小小的聰明給張寧留下了印象。總之他對這個陌生女子沒什么感情,但并不想傷害她。
姚姬名為訓斥,其實她是一種妥協,為了尊重張寧的意愿而作出的讓步,避免產生不必要的矛盾。
這樣的縱容當然不是僅因溺愛的結果。張寧想起紅樓夢里關于晴雯最后的一段故事,晴雯忍病給賈寶玉縫補鳥毛斗篷而加重病情,后來王夫人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晴雯揪出來罰跪,賈寶玉無計可施,導致那丫頭病亡;王夫人對自己的寶貝兒子不可謂不溺愛,但無須遵從兒子的意愿。姚姬也可以這樣,以關心張寧的安全為由直接將蕭青處死,但她沒有那么做,這是因為張寧有實力有話語權。爭權和矛盾,哪怕是在最親近最愛的人之間都會發生。
張寧應付了姚姬剛出來,就碰到了春梅。春梅小聲說道:“我去瞧于夫人的時候,她把白綾都掛上房梁了。”
“她要尋短?”張寧驚道。
春梅道:“看樣子是,不過我把這邊的事說給她聽,又好言寬慰了幾句,現在估摸著沒啥大事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也沒那么容易就死罷……”春梅笑道,“王爺真是不枉人家于夫人以身相許,那會兒也不忘叫我去瞧瞧。”
張寧無言以對,沉默時站在樓閣走廊邊上,扶著欄桿往下看了看。恍惚之中,頭腦里浮現出有關尋短之人會出現的場面,好像總是會站在高處往下瞧,猶豫著掙扎著;而他站在高處時,往往卻會有一種莫名的想跳下去的沖動,他當然并不想死。
身后春梅的聲音又道:“為防萬無一失,我在察院街官鋪留了個人,叫于夫人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找人通知我,王爺盡可放心好了。”
及至傍晚,果然董氏通過那處聯絡點向春梅傳了信,約了個地方,叫張寧去見面。
今天為了和董氏幽會,弄出許多周折來,這又要見面。不過張寧尋思著董氏一介婦人,也許承受壓力的能力沒自己強,需要有人依靠安慰,避而不見并非上善。
想來也不會出現再什么意外了,張寧遂讓春梅安排馬車,悄悄出了楚王宮。
約見的地方是一家客棧,張寧先在馬車上侯著,春梅進去確認了狀況無礙,然后張寧便不動聲色地從廳堂徑直上去。客棧里人來人往有不少人,但沒人能認出張寧,哪怕他的名字在武昌城很出名。這個時代沒有電視,張寧只是偶爾在公眾場合露面,露面的著裝打頭全然不同,況且周圍都是軍士侍衛,離人群也遠;在路上遇到能認出他的百姓還真是不多見。
敲開一間上房的門,董氏開的門,張寧剛進去,她就把門閂上了。張寧四下一回顧,這里有桌子椅子,應該是一間廳堂,而北面有道鴛鴦屏風。估摸著是一套房子,不止一間房,算是比較貴的客房了。他借著又打量董氏,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心道看不出什么傷感要尋短的跡象來,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氣問道:“就于夫人一個人吧?”
董氏道:“你跟我來。”
二人繞過屏風,果然如張寧所料,里面還有間有床的臥房。他頓時愣了,因為見一張桌子旁邊坐著另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羅幺娘。
“果真能在這里見到湘王殿下,稀罕啊,奴家受寵若驚。”羅幺娘笑吟吟地說,話里有種奇怪的語氣。這娘們說得客氣稱呼都帶殿下,可坐著沒動,怎么看也不像有常人那種敬畏尊重的禮節,也不知她哪來的底氣,在如今的張寧面前依然很高姿態。
張寧也不計較,順著她的話寒暄道:“不敢不敢,應該是在下受寵若驚才對,想上次邀請羅姑娘,幾番才得見面。”
他一面說一面回頭看了一眼董氏,心下納悶,董氏把羅幺娘約過來見面是何用意?
如果是想對羅幺娘解釋就真的畫蛇添足了,她又沒捉奸在床,雖然要她相信自己與董氏之間沒什么不太可能,畢竟張寧和董氏這樣的關系私下偷偷來往,除了通奸實在找不到理由;但解釋卻只能越描越黑此地無銀三百兩。
張寧不知道怎么提醒董氏,羅幺娘就在面前,不太好說話。他只好硬著頭皮走到羅幺娘對面坐下來,但見桌子上有酒有茶,還有盤果子,他便隨手端起茶壺倒茶。不料突然聽得董氏緊張地說道:“湘王別喝……”張寧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他剛才確實是一點戒心都沒有,一塊兒的董氏和羅幺娘,他都不認為誰會下毒。
頓時心下一怔:難道董氏在茶里下毒?對付誰?不會是想把羅幺娘毒死滅口吧!
但轉念之間他又覺得不太可能,認識董氏好幾年了,他不覺得她是那樣狠毒之人。
羅幺娘也驚訝地愣在那里,房間里尷尬了一會兒,羅幺娘忽然皺眉,惱怒地扭頭盯著董氏:“于夫人,你居然在茶里下藥?”
董氏臉上一紅,低著頭無言以對。
張寧忙道:“我馬上叫春梅,去找郎中!”
“別!”董氏抬起頭來,紅著臉道,“不用郎中,又不是毒藥……我用過這種藥,沒大礙的,就是、就是能叫人身上軟綿綿的。”
張寧一聽稍安,隨口道:“沒想到羅姑娘這樣的人,竟會被于夫人下藥,呵,真是淹死都是會水的。”
羅幺娘生氣道:“廷益七八年前考中進士來京,我就認識于夫人了,誰會想到她竟會用此下作手段下蒙汗藥!”
“廷益……羅姑娘是我家夫君什么人,叫得如此親近。”董氏聽到羅幺娘的話也不高興了,“我放不放藥是我的事,又沒請你喝茶,你自個趁我去開門之時喝的吧?”
羅幺娘聽罷愈發惱怒,罵道:“我與于大人不過是知己之交,正大光明地來往。你倒說起我來,你是有夫之婦,偷偷摸摸與男人私通算什么?如何對得起你口里的夫君?”
董氏耳根都紅了,又羞又急又怒,可憐她實在沒有什么與人交惡的經驗,氣急之下話都說不出來,像要哭出來一樣。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便顧不上越描越黑了,張寧忙厚著臉皮反口否認:“羅姑娘誤會了,我與于夫人并非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羅幺娘冷冷道,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按在額頭上,臉紅耳熱的樣子,卻不像是害羞的表情。
張寧心下一面暗覺不妙,一面說道:“正如羅姑娘所言,于夫人是有夫之婦,我怎好與她公開來往?人言可畏,男女有別知己不好當。不過說來咱們四個人之間年齡相仿情投意合,在京時便是好友,要不是身份有別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個琴棋書畫雅趣的友人圈子。當年于巡撫在京請我去家里吃飯,以內人相見,第一次與于夫人見面我便覺她知書達禮,后來在湖廣辰州又有機緣相見,遂熟識為好友,咱們之間也就是說說話聊聊天……”
這番話連他自己也不信,羅幺娘恐怕也不信,但這并不重要,只要不在她面前認賬便行。
果然羅幺娘直截了當地回應:“鬼才信你!”她說罷便欲起身,但身子一軟險些歪倒下去。張寧忙走過去扶她,見旁邊有張湘妃椅,便道:“我扶你過去躺會兒。”羅幺娘別扭地推拒了一下,但還是任由張寧扶著她過去。
這娘們還是和幾年前一樣,蜂腰翹臀身材分外凹凸,這時候身上熱乎乎的,更是將一股子好聞的女人味兒蒸發出來,叫張寧聞得心下一陣動搖。
張寧回頭沉聲問道:“于夫人,你下的是什么藥?”
董氏一臉尷尬,紅著臉道:“那種藥,你還不知道么?”
張寧心下暗嘆了一口氣,什么咬口否認都白搭了,對羅幺娘下那淫邪之藥,這跟承認通奸沒區別了。他又問道:“你哪來的?”
董氏道:“附近就有家藥店,叫丫鬟去買的。以前我用過,沒事,睡一晚就好了……在家里與夫君做那種事,因為常常沒感覺很干很疼,我以為有毛病就叫丫鬟去抓藥調養;還有一個人時自己消遣,同樣沒感覺,便要吃這種藥……”
“不用說的……”張寧剛制止,她語速很快已經說了好幾句。他轉身面對羅幺娘,頓時認識到他與董氏之間的事在羅幺娘面前已經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