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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節 信件

  這次對永歷的南明朝廷發起大舉進攻后,清軍稱得上是順風順水,從湖廣到貴州再到云南,戴劍雄就沒見過明軍進行過一次像樣的抵抗。

  這主要是因為南明三王內訌造成的嚴重混亂,清軍每到一處幾乎必定有人帶兵投降,就算沒人投降也有內應把明軍的部署、虛實報告得一清二楚,因此清軍總能攻擊在明軍的薄弱環節。同樣因為三王內訌,西營上下也缺乏斗志,秦王、晉王、蜀王三系的兵將之間還互相敵視,清軍來了不是互相拆臺就是見死不救。

  因此清軍對明軍的戰斗力是相當輕視的,磨盤山一戰則是因為全是晉王系統的明軍出戰,沒有什么內訌問題所以給清軍造成較大的損失,但清軍并沒有因此改變對明軍的輕視——畢竟磨盤山清軍也沒有戰敗。

  一開始懷著對敵人的輕視,戴劍雄認為很快這場進攻就會變成一邊倒的屠殺,但他和兩路友軍都被蜂擁而來的西營兵將圍住,幾經沖突始終殺不出重圍,直到城北五萬大軍殺到分散了西營官兵的注意力,戴劍雄才得以從重圍中殺出。

  直到這個時候,清軍仍然認為對面的敵軍不過是一些麻煩而已。但越打下去,清軍就越感覺不對,對面的西軍人人舍死忘生,哪怕是身負重傷的敵人仍狂呼悍斗不止,哪怕手臂斷了都要撲上來咬你一口。今夜不管投降的三萬的西營來自哪個系統,他們只知道清軍這是要把他們西營都殺光,正如吳三桂剛才擔心的一樣,現在西營將士里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殺降坑卒的舊例,他們現在不是為了永歷天子、孫可望、李定國或是劉文秀拼命,而是要在臨死前弄死一個對面的清兵報仇。

  如果是一般沒有月亮的夜晚,敵人的斗志再強也無法充分發揮出來,畢竟他們也要擔心誤傷的問題,但今天旁邊的昆明城燃著熊熊大火,把城邊都照得明亮。清軍傷亡不斷增加,官兵都意識到無法輕易取勝后士氣開始漸漸低落,而三萬多西軍則愈戰愈勇,把幾乎是他們兩倍的清軍打得不停地后退。

  此時火勢已經蔓延到南面的城樓上,巍峨的昆明城樓開始熊熊燃燒的時候,清軍變得更加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城內到底進入了多少敵兵,有不少清兵更懷疑昆明快要失守了。戴劍雄左翼的友軍率先開始敗退,身后還追著已經殺紅眼了西軍。不久后右翼的一股友軍也宣告崩潰,還有潰兵向戴劍雄這里跑過來,嚷嚷著說他們的將軍陣亡了。

  戴劍雄趕忙帶著自己的本部向北后退,等他回身后發現后方也是一片混亂,還有的軍隊好像正在撤離戰場。見狀戴劍雄氣得破口大罵,正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聽到遠處有好像在喊自己。

  片刻后,一個部下帶來個騎兵,這個騎兵正是吳三桂派出的親信之一,見到戴劍雄后這個騎士也是長出了一口氣,現在已經沒有明確的戰線,東一團、西一團到處都是亂戰的士兵,雖然有昆明的火光照明,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這一片混亂中找到戴劍雄的面前。

  “戴將軍,洪經略在哪里?”這個騎士一路上邊尋找吳三桂要找的將領,便打探洪承疇的位置,但所有他遇到的人都沒見過洪承疇。

  “洪經略?”戴劍雄也是一頭霧水。

  這時從黑暗中突然飛出來一支箭,戴劍雄身邊的一個衛士還來不及喊小心就被這箭射落下馬。

  “大帥命令,”這個騎士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場合,急忙拿出吳三桂的令箭:“戴將軍火速帶隊回營!”

  戴劍雄接受了命令,同時心里還一陣奇怪,為什么要回營?現在激戰正酣,怎么不見吳三桂的本部前來?而且他對吳三桂的傳令兵帶著令箭來也有點迷惑,這戰場上傳個令怎么還搞得這樣鄭重其事?

  西營的降將馬寶仍在奮勇沖殺,他面前的清軍不斷地后退,有些清軍脫身后頭也不回地退出戰場,北方急速退去。本來馬寶是李定國的部將,昆明失守后他與晉王的聯系被切斷,部下完全喪失了斗志,馬寶見勢不可為就投降了吳三桂。

  當初投降的時候馬寶憂心忡忡,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命運等待著自己和部下,可吳三桂對他也相當客氣,沒有拆散他的軍隊,允許他獨立扎營,還提供給他糧食。雖然馬寶對吳三桂要求進攻李定國這個命令感到很屈辱,但漸漸他也打算接受命運,部下們眼看能有一條活路,拒絕吳三桂的后果可想而知。

  直到今天晚上,馬寶覺得前些日子完全是被愚弄了,吳三桂終究還是不打算放過他們。既然吳三桂決心對付他們,那馬寶認為對方多半是有了穩妥的計劃,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很小,他帶著部下沖出來拼命的時候也沒想過今天還能活著離開昆明。

  但這仗越打越順手,又有一隊清軍被馬寶沖垮,那些清兵丟盔棄甲地四下逃散,馬寶和部下不依不饒地追在他們身后,砍死每一個被他們追上的敵人。當最后一個敵人倒下后,馬寶環顧四周,附近竟然已經沒有敵軍了!

  “怎么回事?”馬寶頓時也迷惑了,想殺光降軍的清軍,已經被擊敗了嗎?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看到面前的道路上已經沒有阻礙,馬寶的作戰欲望也迅速地消失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撤!”馬寶大叫一聲,帶領部下迅速遠離昆明而去,同時還不忘派出幾個傳令兵通知身后的西營友軍,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殺開了一條生路,要他們趕快跟著自己的隊伍一起逃生。

  離開昆明后鄧名馬不停蹄地撤向東川府,日夜兼程還一直小心提防,怕有追兵趕來,但一直等他快到東川府境內的時候還是沒有遇到,也沒有聽說昆明發出的警報——靠著吳三桂的親衛腰牌鄧名掠走了遇到的所有驛站的快馬,沒日沒夜地向北狂奔。

  “吳三桂的反應為何會這么慢?”鄧名對昆明遲遲沒有下令全境捉拿自己很不解,不過這對他來說當然不是壞事,在離開云南前,鄧名在最后一個清軍驛站取出吳三桂的令箭,向驛卒要了筆墨,一口氣寫了十幾封內容一模一樣的信。

  封好第一封的信口,鄧名把它交給畢恭畢敬的驛站站長:“火速送去昆明,這是給吳大帥的急件。”

  看到一個驛卒急如星火地帶著信件離去后,鄧名又把其他信件一一封好,分別發向其他府縣,除了云南還包括貴州等地。這些優先級就不必很高了,鄧名沒有指定要發給某個人,而是發給當地的衙門。

  “先生寫的什么?怎么寫了這么多封信?”離開這座驛站后,周開荒急不可待的問道,他們這些衛士同樣不知道所有的信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

  “是一封給吳三桂的公開信。”鄧名微微一笑,他先給衛士們解釋了下公開信的意思,然后告訴他們:“在信里我自稱將軍,你們覺得如何?”

  眾人自然沒有什么反對意見,鄧名就是自稱殿下他們也不會覺得過份。

  “來昆明之前,我覺得如果讓吳三桂以為我們是建昌的兵比較好,會讓他死了勸降建昌的心,不過我們大鬧昆明之后,估計吳三桂很快就會認真打聽我們的來歷,不久他就會知道我們和建昌并沒有什么關系。”鄧名很清楚就算以前自己不出名,昆明之后也會名揚天下了:“所以我也就不再假扮慶陽王或是狄將軍的部下了。”

  雖然不能繼續讓吳三桂誤會是建昌的兵在東川搞破壞,不過現在鄧名覺得也沒有這個必要了,經過昆明一火,鄧名覺得一時半刻吳三桂肯定無力北顧,就算他明知自己和建昌沒有任何關系,他也拿不出資源和兵力威脅建昌。相反,鄧名此行遠比他預想的更加成功,想必足以讓馮雙禮等人恢復一些戰斗下去信心,而且能夠堵住那些主降派的口。

  “鄧先生在信里寫了什么?”李星漢急不可待地想知道內容,剛才鄧名說這封信會發到西南清廷的十幾個衙門中,昆明的大亂肯定會震動西南,甚至驚動天下,有了鄧名這封公開信就會變得更加引人注目。李星漢現在心情也非常激動,二十多歲就可以參與到這種轟動天下的事情中——他現在覺得自己也有點了不起了。

  “我寫到……”鄧名把信復述給部下們聽,他在信中首先提到了自己和其他十七個人的人名,然后聲明自己就是攪亂東川和昆明的人。具體行動并沒有寫的很細,有些內容鄧名還是打算保密的,而且鄧名覺得自己寫的模模糊糊對宣傳也沒有壞影響,西南各地的滿清衙門得知昆明大火,又看到自己的這封對具體過程語焉不詳信,肯定會好奇心發作去打聽,說不定還會瞎猜,把自己想像的比實際情況更加神武一些。

  說完信的前半截的內容后,鄧名又對一些衛士們抱怨道:“你們的名字太簡單了,比如武三、吳三這種,天下重名的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別人一看就會覺得是無名之輩,記不住你們的豐功偉績。”

  “本來卑職想在學字后給自己起個名字的,”武三抓住機會,趁機向鄧名要求道:“那就請先生幫我起個名字吧。”

  “好吧,”鄧名今天的心情非常愉快,就問武三道:“你有什么樣的志向,愿望?”

  “我的志向?”武三皺眉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卑職的志向就是保得先生平安。”

  “不好。”鄧名哈哈大笑,他現在覺得被人恭維確實是一件令人暢快的事,不過總這樣恐怕會失去自知之明:“應該立志保天下平安才對啊。”

  “先生說的是,那卑職以后就以保天下平安為志。”

  “嗯,那就叫武保平吧。”鄧名點點頭,給武保平起了名字。

  “謝先生賜名。”武三喜笑顏開。

  “卑職的志向也是一樣的。”吳三看得眼熱,也急忙趕到鄧名身邊叫道。

  “你們倆名字本來就差不多,還想一模一樣,不行!”鄧名搖頭道:“你換個志向,不,你有什么愿望嗎?如花美眷,田土宅地?”

  吳三有些誤會鄧名這話好像有論功行賞的意思,這次他的功勞確實很大,雖然鄧名現在沒有什么但可以先記著,吳三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卑職聽說江南很好,氣候好,吃的不比四川差,還有大海和海產,若是將來天下太平了,卑職很希望能去江南終老。”

  “其實四川物產一點不比江南差,不過確實,沒有海產。”鄧名想了想:“那你就叫吳越望吧。”

  其他沒有大名的幾個衛士也紛紛上來,都嚷嚷著要鄧名一視同仁,也幫他們把名字給起了。

  “還有呢?”好不容易等鄧名給大家起完名字,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李星漢和周開荒同時問道:“信后面還有什么?”

  “還有一段挑戰書,”鄧名笑道:“我說:……”

  昆明城內的氣氛極其沉重,由于完全沒有集中人力救火,昆明的城區幾乎全毀,連城樓都被燒掉了兩座,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中午還完全沒有熄滅的意思,如果不是下了場雨估計最后的那點城區也要毀掉。

  駐扎在城內的一萬清軍也被大火卷去了兩千多,這些都是吳三桂和洪承疇的精兵;城南的三萬西營盡數逃走了,吳三桂的心都要碎了;而城北的五萬兵馬在混戰中損失了上千,隨后在敗退中又被西營追殺了好幾千。本來城內外接近十萬的大軍,現在只有原來的一半。

  數日前昆明的清軍還趾高氣揚,趙良棟也雄心勃勃,打算窮追李定國,哪怕深入緬甸也在所不辭。而現在五萬清軍士氣低迷,軍營里看不見任何笑容,聽不到任何歡聲,趙良棟也不用出征了,現在昆明的唯一工作就是設法征糧,大火把昆明儲備的糧草燒了個一干二凈,放在營外的軍糧只夠大軍數日所需。

  雖然從城南各營翻出了一些西賊沒來得帶走的糧食,但這對吳三桂來說仍然是杯水車薪,而且他知道征糧工作肯定不會順利,之前吳三桂已經仔細征收過了——他怕民間有糧食會幫助散步在云南各地的殘余明軍;而且昆明的大火震動方圓百里,附近的百姓見又發生大戰,都盡可能地遠遠逃離了昆明。還有那些逃走的西賊,他們洗劫了沿途的清軍驛站和小倉庫,吳三桂因為缺乏軍糧還無法派兵去追擊他們。

  在把清軍將領召回來后,所有的人都說他們根本沒有接到洪經略的命令,而是有一隊吳三桂的親衛持著他的令箭來傳達的命令。這些將領一對口供,發現他們接到的命令都一樣,全是“便宜行事”。

  一開始吳三桂還不信,甚至一通大發雷霆,但人人都這么說,由不得他不信。

  第二天下午和晚上,吳三桂忙著整頓部隊,同時繼續尋找有關那個神秘的親兵的線索——他和趙良棟徹底醒酒了,重新開始懷疑那個保寧千總,帶“李名”來的那個親衛報告那隊人加上保寧千總本人一共有十八個,而城北眾將看到的也都是十幾個騎兵,戴劍雄的一個部下更出來作證,他當時也數了一下人數,確實是十八個沒錯。

  不過吳三桂還是很難相信這么大亂子全是那個家伙搞出來的。這時他們兩個最想見到的就是洪承疇,以便問問他都了解到什么情況。但這老頭子就像是人間蒸發了,始終不見蹤影,好不容易找到了幾個曾跟著洪承疇去救火的親衛,他們說最后見到老頭子的地方是糧庫。這幾個親衛不是自己逃走的,就是奉命去尋找部隊但根本沒回去的,而跟在老頭子身邊的那幾個同樣沒有音訊。

  聽完他們的描述后,吳三桂和趙良棟都起了不祥的預感,等下雨后大火熄滅,吳三桂就派了一隊士兵,押著那幾個臨陣脫逃的洪承疇親衛去糧庫找人,不過一直找到第三天天亮也還沒有找到洪承疇。

  第三天早上,吳三桂又接到一份報告,他的親衛從原來的西城樓守衛那里問明,在大爆炸發生前,有一隊武裝到牙齒的騎兵出城去了,拿著吳三桂的親衛腰牌以及他的令箭。吳三桂和趙良棟一起上場,仔細盤問完這守城官后,二人都確認領頭的那家伙十有八九就是保寧千總李名,裝束和城北的眾將描述相當吻合。

  “這廝!”搞清楚一切后,吳三桂氣得七竅生煙,大罵道:“多半東川也是他燒的吧?然后燒到云南境內,湊巧有個笨蛋去找他,他想想閑來無事,就順便昆明偵查下地形吧;然后他一看能混進武庫,就順手又點了把火;殺了我的人搶了令箭混出城,出城后意猶未盡,順便又假傳了一通命令!這賊,休要落到我的手里!”

  “恐怕,大帥去建昌的人也是他伏擊的。”等吳三桂罵完,趙良棟低聲說道,現在回想起來,那保寧千總對建昌一戰的敘述怎么看都太完美了,但如果是他就是襲擊者,那一切就解釋的得通了。

  “狗賊!”吳三桂拍案大怒,到現在洪承疇還沒有找到,看來也是兇多吉少了。

  “大帥,”這時一個親衛進來,手里還拿著封信:“急報,說是您的一個親衛讓送來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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