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名本想休息半天就走,但在龍泉停留的時間比他預料的要長。十幾天的奔波下來,鄧名和衛士都已經非常疲憊,在路上還不覺得,一旦有了歇腳的地方,這一身的疲勞就都涌了上來。烽火臺的士兵給他們燒了水,等洗完澡休息一段后,大家就都不想馬上走了,鄧名也是如此。
最后鄧名決定在龍泉這里住一天,順便把衣服也都洗一洗:這一路上沒有太多的時間從事清潔工作,每個人的衣服聞起來都有一股刺鼻的陰溝味,好不容易洗干凈后,鄧名也沒有勇氣再往自己的衣服里鉆。
在有屋頂的地方睡了一覺后,第二天起床后鄧名感到腰腿都開始酸痛,這時烽火臺已經向成都進行了匯報,劉曜、楊有才和劉晉戈已經得到了鄧名一行前來的消息。成都派了一隊人來迎接,見到鄧名后就為首的使者就向他報告道:“提督,劉帥已經派人去劍閣方向打探了,雖然劍閣不敢說,但昨天江油那里還有使者回來報平安。”
“嗯,如此就好。”鄧名聽使者這么說,心里也踏實了不少,他和衛士們穿上已經烘干了的衣服,和劉曜派來的使者一起前往成都。
上次來成都的時候,郊外一個人影都沒有,但這次氣象大不相同,到成都附近后,鄧名看到了大片開墾出來的田地,還能見到一些明顯是剛搭建起來的簡陋農舍。
“都府已經開墾了很多田地了嗎?”鄧名見狀就向使者打探起來。
“正是!”使者一臉的興奮,稱頌道:“正是因為提督的善政,大家都勤奮地開墾土地,現在都府周圍已經開了三、四十萬畝的田。”
“這么多啊?”鄧名聞言又驚又喜,奉節、萬縣、云陽一帶的軍屯都加起來,大概也就五萬畝,每歲能夠提供不到八萬石的軍糧,沒想到成都才一年就開辟了這么多的田地。
“是啊,提督明見萬里。”來迎接鄧名的人紛紛恭維起來,成都附近是大片的平原,那兩萬鄧名從馮雙禮手中要來的輔兵,幾乎都選擇長途跋涉到川西來墾殖。到了成都附近后,他們就放火燒掉土地上雜草植被、向劉曜借了種子開始播種。
除了這些輔兵意外,還有一些云南人也跟著他們一起來到成都,這些人都是西營從云南帶來的百姓。大部分從云南帶來的百姓都被西營的將官編成輔兵幫他們開墾軍屯,但總有一些比較富裕的,他們拿出積蓄為自己贖身,免去了軍戶身份。聽說成都這里有大片無主的良田后,這些人就帶著家人翻過雪山,來到成都附近。
“提督請看,”使者指著一處比較大的農舍說道:“這些肯定是滇民的家,他們有家人,所以蓋的房子比較好。”從這個農舍過去后,又走了一段,使者又指著遠處一個異常簡陋的茅棚說道:“這個屋子一看就知道,主人肯定是原來建昌的輔兵,單身漢,舍不得花力氣給自己蓋屋子,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可以了,全身的力氣都用來開墾荒地了。”
這些成都附近的新移民并沒有形成村落,大片的土地中零星坐落著他們的房舍,每個農舍周圍有一圈田地。這些新田就像是荒地海洋中的孤島,這里一塊、那里一塊,鄧名的衛士們看到后都感覺有些奇怪。
“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啊,一開始倒是有人想建村子,但是后來都自己分散出去了。”使者笑著解釋道,從建昌趕到這里的人,心里惦念著的都是鄧名的許諾,人人想著開墾幾十畝土地出來,一些特別有雄心的百姓,甚至琢磨著要為了畫出上百畝的地盤來。
這剛剛是第一年,年初又耽誤了一些時間,一個男丁肯定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實現他的愿望,只能開墾出有限的一些田地來。但在他們心里,在已經開墾出來的田地外的那一圈荒地,也是他們的領地,不希望被其他人占據。
已經安家的人若是看到有人想開墾他們土地周圍的荒地,就會第一時間趕去,竭力說服新來的人換個地方安居,最常見的話就是:“這里到處都是荒地,你不用非要挨著我家門口吧?”
這話確實沒錯,而且新來的人第一不愿意起糾紛,第二也有類似的雄心,所以都遠遠地選一個沒人的地方安家,在開墾著家周圍田地的同時,還憧憬著明年能把更多土地納入名下。
鄧名抵達成都時,劉曜、楊有才和劉晉戈已經帶著人在城門口迎接。來成都的時候,劉晉戈還是孤身一人,現在他身后也有了一小隊隨從,看起來頗有點官威了。
成都城內的景象也和上次完全不同,鄧名沒有看到種地的士兵,城門也都打開了,城門樓上下都有士兵在站崗巡邏。
“多虧了提督送來的這兩萬人啊。”見到鄧名后,劉曜也是連聲稱贊著,他告訴鄧名,由于有了這兩萬人的稅收,成都的守軍已經不需要自己從事全部的生產活動了。
“這么點人就夠了嗎?”鄧名聞言有些好奇:“我剛才聽說開墾了大概三、四十萬畝田,就算三十萬畝好了,這不過三萬石糧食的稅收,這夠都府的守軍吃的嗎?”
“當然不夠,不夠。”楊有才連忙解釋道:“所以我們還是有軍屯的,我們也解除了六千多人的軍戶身份,讓他們出去自己開荒,現在守軍還有六千人,收了三萬石的糧食,再加上軍屯產出,夠官兵們吃飽了。”
“收了三萬石的糧食嗎?”鄧名有些擔心移民的生計,又問道:“他們初來乍到,今年又要開荒、又要種植,還耽誤了一些農時,產量怎么樣?”
“提督啊,我們這里可是天府之國,雖然耽誤了一些時候,但是每畝產量也有一石多。”楊有才說每個男丁至少開墾了十二畝地,就算刨去一石的賦稅,自己也能剩下十多石:“一個月有一石糧食啊,天天干飯吃飽還有的剩啊。現在大家都說,這糧食多的吃不完,得找個婆娘來幫忙吃啊。”
“哈哈,”李星漢聽得笑起來:“一個月一石的糧食,莫說是養一個婆娘,就是兩個、三個也養得起了吧。”
“是啊,這是第一年,產量比較差,今年開出來的田,明年產量翻一番是肯定沒有問題的,明年還可以再開幾塊地。提督放心,都府周圍的人都不會餓著的。”
“嗯。”鄧名連連點頭,又提醒了一聲:“但即使產量翻番,我們還是要十畝收一石的保護費,不要多了,這樣才能鼓勵大家好好開荒。”
“提督說的是,我們心里有數。”劉曜和劉晉戈一起答應。
來到成都的衙門前,鄧名等人就被數以百計的百姓圍住了,這些百姓紛紛向鄧名發出歡呼聲:“十畝一石,提督愛民啊。”
一開始鄧名還笑吟吟的,聽了一會兒后,眉頭就微微皺起來了,等進了衙門后對劉曜等人說道:“怎么喊聲這么齊整?是你們教的吧?”
劉晉戈最年輕,聞言頓時變成大紅臉。
“提督明見萬里。”依舊是楊有才跳出來解釋:“聽說提督來都府后,這些百姓就涌進都府要見提督,要當面向提督表示感謝,末將想了想,就讓他們喊這句,不至于亂哄哄的嚷些什么都聽不清。”
“是嗎?”鄧名臉上還有些疑惑:“不是你們強拉來的吧?”
“怎么會?”劉曜笑道:“提督這樣的善政,當然都是自愿來的。”
鄧名又看向劉晉戈,后者也連連點頭:“確實都是自愿來的。”
“嗯。”鄧名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前世在電視上見慣了形式主義,那群眾表演比今天衙門前的這幫可要逼真多了,不過鄧名本來也就是打著點到為止的念頭,并不打算一定要徹底揭露。畢竟現在也不是農忙時間,就算是形式主義,大概也不會影響到百姓的生活。鄧名覺得稍微說一句,讓成都的守將知道自己不是特別好糊弄就可以了,以后大概也就不會搞這種門道了。
成都招待鄧名的飯菜很不錯,還有鮮嫩可口的豬肉,楊有才指著那頭小豬說道:“今年我們開始養豬了,不過大都還沒長大,等明年這些豬長大了,士兵就有足夠的肉吃了。”
安排鄧名休息后,劉晉戈請趙天霸、周開荒等數人去他家做客,來到劉提刑官的府邸后,主人就讓他的親兵取出一壇酒來,親自給周開荒他們滿上:“知道提督不喜歡喝酒,所以晚上沒有拿出來,來來來,今夜我們來喝個痛快。”
跟著趙天霸、周開荒一起來的還有任堂和穆潭,這兩人也都好酒,劉晉戈一面勸酒,一面拿出珍藏的果子招待客人。
“都府這里的日子不錯啊。”周開荒稱贊道,劉晉戈拿來招待他們的酒雖然是剛剛釀造的,但一嘗就是知道是糧食酒,上次來的時候他記得城內種著地、衙門里養著雞,可是飯菜伙食很差,更沒有酒喝;現在城內、衙門都干凈很多,但有酒有肉。幾個人聊起分別以來的經歷,一直談到半夜,劉晉戈又殺了一只雞給大家做夜宵。
“都府這里,雨水充沛、土地肥沃,種什么都活,才開墾,第一年就能打糧食,確實是好地方啊,比三峽那里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以前都府那個樣子,主要還是因為之前人實在太少了,而且劉帥、楊帥他們和手下都已經絕望,根本無心生產。”劉晉戈感嘆了一聲,遲疑了一下,突然說道:“不瞞幾位兄弟,其實我還有點秘密,不過你們得替我向提督保密啊。”
“什么事?你娶老婆了嗎?”周開荒大笑著問道。
劉晉戈嘿嘿笑了兩聲,沒有馬上回答。
“盡管說好了,我們替你保密。”幾個客人都喝了不少,紛紛大聲說道。
“今年都府周圍開了三十八萬畝地,但我們收的糧食其實不止三萬八千石。”劉晉戈輕聲說道。
“哦?你收了多少?”周開荒隨口問道。
“大概收了十萬石吧。”劉晉戈心平氣和地答道。
“什么?”周開荒大叫一聲:“你們收了十萬石?提督不是說十畝才可能收一石的嗎?”
“提督讓我收的是保護費,這筆是三萬八千石,但是這些人新來,大都是向劉帥、楊帥他們借的種子,還有農具,這些東西總要算利錢的吧?”劉晉戈不慌不忙地答道:“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吧?”
“可,那也收不出六萬多石糧食的利錢吧?”任堂忍不住插嘴問道。
“都府的城防也要整備,劉帥打算讓這些人服徭役,可為了照顧他們的開墾新田,所以大都減免了,劉帥就和我商量,既然免了這些百姓的徭役,那讓他們多交點糧食總可以吧?”劉晉戈雙手一攤:“若是都府防備不善,萬一韃子打來百姓去哪里藏身呢?而且外地修建烽火臺,供養哨兵,飼養馬匹,這都要糧食啊。你們看,韃子這不就來了么?”
“嗯,嗯。”周開荒吭哧了兩聲,低頭不語,他本想說:都府可不止用糧食干這個,還釀酒了。不過今天周開荒自己也喝了不少,沒發把這聲責備說出口。
“這件事,按說應該和提督說一聲的。”趙天霸也覺得劉晉戈他們有些自作主張,不過吃人嘴短,今天劉晉戈盛情款待,趙天霸口氣也嚴厲不起來。
“其實也就是今年而已,等明年他們自己有種子了,也就不用向都府借種子了。”昨天得知鄧名突然來到后,劉晉戈、劉曜和楊有才都嚇了一跳:鄧名在湖廣和南京的捷報傳來后,都府這里也痛飲一場,慶賀鄧名的大捷,那時他們都以為鄧名會直下江南,然后北伐,恐怕沒時間再來成都這里看一眼。
“我們確實是自作主張了,但也是為了提督的大業考慮,”劉晉戈嘆息了一聲,又動手給幾個客人的酒杯斟滿酒:“糧食種的再多,如果我軍不能從中受益,那么對我軍又有什么好處呢?如果我們守不住成都,那這田地難道是給韃子種的么?”
沒有人能夠反駁劉晉戈的話,成都這里的周開荒等人都是有目共睹,他不止一次地給沒有來過成都的趙天霸等人講述過這里的破敗之像。
不管劉晉戈他們是不是違背了鄧名的意思,但是成都開始重建烽火和驛站系統,開始養馬、生產武器,而且城門也都有士兵在巡邏。
“好吧,我們不向提督提這件事。”周開荒他們都答應下來。
“要是提督聽到什么風聲?”劉晉戈又道:“四位哥哥也想幫小弟遮掩一下,以后絕對不會有這種事了。”
除了吃酒外,劉晉戈還給幾位客人都準備了點禮物,臨走時不由分說一定要他們收下,雖然不多,但每人也都有二兩金子:“幾位兄長,這是弟弟一點心意。”
除了周開荒外,其他三個人都是初次見面,但劉晉戈表示和趙天霸他們都是一見如故,因此這禮非送不可:“幾位哥哥跟著提督南征北戰,花錢的地方肯定不少。”
在趙天霸去劉晉戈府上做客時,大批川軍出身的衛士也被劉曜拉去賭錢,劉曜和楊有才親自下場,陪李星漢搓麻將,另外一個陪同的也是有游擊銜的將官。
今天晚上李星漢感覺手氣特別旺,一向逢賭必輸的李星漢,一晚上就贏了十兩銀子。在湖廣、南京等地,鄧名手邊雖然有幾百萬銀子流過,但他并沒有多給衛士多少零花錢,從一月一兩漲到了二兩而已,窮慣了的衛士們還挺滿意的。
看到一晚上就贏了幾個月的零花錢,李星漢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高興之余還有些不好意思。中途去方便時,見到了同樣滿臉笑容的武保平等人。他們也說今天晚上運氣特別好,無論玩骰子還是牌九,都是連連獲勝,多的贏了十幾兩銀子,少的也有七、八兩。
說完在湖廣、南京等地的事跡后,李星漢就隨口問起成都這里的情況,聽劉曜吐露多收了些糧食后,李星漢一開始也有些吃驚。
“雖然沒有十石,但每個男丁至少剩下了五石糧食。”劉曜一邊打牌,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都府百廢待興,不得不多收一點,只要保得都府平安,百姓們也是情愿的。”
“哦。”李星漢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不過看看自己眼前的銀兩,才贏了他們這么多錢,似乎也不好板起臉孔說話:“開墾新田很辛苦,若是吃不飽就太苦了。”
“兩個月一石糧食,吃干飯沒問題的。提督仁愛,這點我們怎么會不記得?再說就是今年一年而已,烽火臺什么的,也就是修建的時候開銷大些,等我們修好了也就不會花費太多了。”楊有才說道:“現在都府庫房里還有四萬多石的糧食,提督收拾高明瞻的時候,這批糧食正好派上用場。”
“這個也是啊。”庫房里有這么多糧食,對付高明瞻當然會更有把握,想到這里,李星漢也感覺多收一些確實有其必要性。
“等高賊來的時候,這些糧食當然要拿出來供養將士、用來懸賞招募壯士,不過倒是若是提督奇怪這么這么多,還要勞煩李千總幫著遮掩一二,等打退了賊人,我們再去向提督請罪。”楊有才說道。
“嗯,楊帥放心,事情的輕重卑職心里自然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