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名坐在船上,和部隊一起順著江流向下游疾馳。
后續的情報越來越離奇,前天明軍終于正確判斷出這是李國英采取了大規模的進攻。這次清軍的突襲完全出乎明軍的意料,無論是鄧名還是袁宗第,都完全沒有想到清軍敢于在沒有江面控制權的情況下發起大規模進攻。而事實證明,明軍的江面控制權也沒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穩固,在清軍水陸并進的情況下,明軍的護航艦隊不敢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交戰,也無法讓清軍完全放棄水運。
看到最新的情報后,鄧名對萬縣一帶的戰局感到十分憂慮,現在明軍斷定清軍出動的披甲超過了一萬五千,全軍超過了五萬,這對萬縣的明軍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如果袁宗第和鄧名一樣過于輕視清軍的實力,那明軍很可能吃大虧。
“提督不必過分擔憂,”和鄧名同船的部下們都安慰長官,趙天霸對他說道:“靖國公十分沉穩,肯定很快就能發現清軍的實力,然后妥善地退守萬縣,等待我們的支援。”
“但愿如此。”鄧名緊急動員了敘州的一萬士兵和一萬民夫,乘坐上百艘戰船全速趕去增援萬縣。如果袁宗第誤判了清軍的實力,那現在可能正陷入苦戰。只要援軍趕到時萬縣依然在明軍手里,那隨著川西水師和援兵一到,清軍的攻勢自然就會瓦解。
李國英這樣謹慎的人,居然也會發動這樣大規模的突襲,真是小看他了。直到現在鄧名依舊為自己的大意而悔恨不已。如果萬縣失守,那繳獲了明軍庫存的清軍就可能長期堅持下去,給長江的航運造成更大的麻煩;就算清軍無法堅持,對萬縣的破壞也會讓明軍的損失慘重。
此時的形勢和鄧名剛穿越時的重慶之戰有些相似,當時吳三桂低估了夔東軍的實力和決心,致使重慶遇險,只是由于譚詣、譚弘的叛變,導致明軍不但沒能利用吳三桂的失誤獲得戰果,反倒遭到慘重的損失。而現在同樣是因為張勇和王明德的錯誤,清軍也沒能夠利用突襲的機會給明軍形成重大打擊。在鄧名憂心忡忡的時候,清軍的攻勢實際已經結束。
明軍的艦隊越是靠近重慶,就能在南岸見到越多停泊著的貨船。
無論是這里還是三峽乃至湖廣、江西,上行的船只基本都在近岸航道行駛,逆風時就落錨等待,順風時就在岸邊水流較緩的航道行駛。而航運主要的瓶頸段就是三峽地區,這里上行的航道非常狹窄,而且對風力的要求也更高,只有運送貴重貨物和官船,才可以考慮不停船等風而是拉纖前進。在鄧名前世的二戰時期,中國x政府沒有時間等待,不惜成本地靠拉纖把物資和人員輸送入川。別說現在的明軍沒有那樣的人力,就是十幾年前的四川也做不到。
“如果想擴展航道,就需要風帆以外的動力才能通過三峽,可是現在我肯定是造不出蒸汽機來,而且就算有了不依賴風能的動力,三峽的航道上也密布礁石,還是只能利用近岸航道。要想拓寬航道。除了動力還需要高爆炸藥。”鄧名琢磨了一會兒,把擴展航道的念頭扔到了一邊,眼下最可行的辦法還是老辦法,那就是在四川大量造船,盡可能地減少四川的貨物進口。運送貨物下行的船只,一部分在下游賣掉,剩下一部分空船上行:“禁海令不知道實施得如何了?如果禁海令已經開始大規模執行,那沿海數省的居民都需要安置,其中有大量的漁民、水手、造船工,要是能網羅一批入川,就能大大加強四川的造船能力。”
最近幾天的風向不錯,可一路行來卻沒有見到幾艘上行的船只,它們都被堵在下游,為了躲避戰火還可能返回云陽,甚至可能停泊在奉節了。
“重慶的威脅比我想象的要大。”鄧名和周圍的心腹談起此事,這次戰爭雖然清軍的意圖不是堵塞航運,但確實暴露出了明軍水師配合上的問題:“如果以后每次一看到風向有利,重慶水師就出來搗亂,然后在我們抓住他們前順風逃回嘉陵江去怎么辦?我們的貨船好不容易辛苦上行到重慶,又不得不向下游躲避,而等清軍退走后,可能風向又不利了,就算有利,也要花好多時間重走一遍。”
“這次李國英一定是從北京那里拿到了很多支援。”穆譚說道,這是大家一致的結論。上次離開重慶的時候,鄧名還認為這樣也不錯,因為北京向重慶轉運大量物資就意味著其他戰場被削弱。當時明軍的航運也不像今天這么繁忙,現在光是運鹽量就是一年前的十倍以上,而且隨著市場的不斷擴大,運輸量還會繼續提高。以前明軍覺得無所謂的延遲,現在已經有無法容忍之感,而將來肯定會更加痛苦:“如果北京繼續這樣大力支援重慶,固然韃子會耗費巨大,但我們也會難受到極點。”
“是的,有了這次的經驗后,清軍肯定會更加積極地出來騷擾我們,他們對我們的反應速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鄧名現在得出的結論和幾天前大不相同,這次航運斷絕之久大大出乎明軍的意料,十天說起來不長,但若是每次都是順風的時候斷上幾天,北京對重慶的物資支援也就物有所值了:“若是我們再離開四川,那靖國公就會變得更吃力。”
鄧名打算這次出兵搶割重慶的莊稼后,再次去江南。農閑時士兵在成都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下游打秋風,保持明軍對江南官員的威懾力。只是現在明軍都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先設法解除重慶的威脅再走,免得四川和長江下游的聯絡不通。
在鄧名和軍官們商議如何壓制重慶的時候,孫思克已經帶著漢八旗返回重慶的西邊。山西兵分布在重慶到忠縣的交通線上,而水師已經安全駛入了河口。
“總督大人料定賊人早早就到,可到現在還是蹤跡全無。”漢八旗前進的時候磨磨蹭蹭,返回的時候卻是神速,為了盡快返回還大量用無甲兵拉纖。現在到了江邊,眼前就有船,可以很方便地渡江返回安全的重慶,孫思克也就不著急了,反倒對李國英的緊張有些不滿:“一路匆匆趕回,結果連一個賊人的影子都沒看到,真是白費辛苦。”
之前孫思克對重慶還有些擔心,但李國英詳細給他分析過,稱鄧名根本沒有辦法控制重慶——若是為了監視重慶,正常情況下明軍可以在綦江、銅鑼峽一帶建立基地,屯田筑城。不過成都沒有多少人力,要是在綦江大興土木就會嚴重影響川西的生產,而且明軍在綦江、銅鑼峽留的兵馬太少則不足用,把主力留在這兩地重慶也不用著急了,調一些兵馬回廣元,就可以再次從劍閣一線從北面威脅成都的安全。就算明軍完全掌握清軍的動向,也會被調動得疲于奔命,只要明軍稍有不察,就可能給清軍留下突擊的破綻——如果綦江和銅鑼峽都是明軍需要時刻警惕、重兵布防的據點,那鄧名還敢帶主力離開四川嗎?
在此戰之前,李國英認為應該放棄重慶,節約資源,現在李國英的看法依舊如此,認為在沒有優勢水師的情況下呆在重慶的意義不大,每次出去騷擾都是冒險——他和鄧名是竹竿打狼兩頭害怕。不過既然朝廷堅持,那李國英就要竭力發揮重慶的作用,力爭把盡可能多的明軍吸引在重慶周圍。
“趙將軍走得也太慢了。”孫思克抱怨完李國英又開始抱怨趙良棟。按照李國英的計劃,趙良棟和王進寶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重慶了,但現在兩人還在保寧呢。
這個延誤也和漢八旗有關。出兵后孫思克就把所有后方的船只都用來運輸八旗兵,因為旗人不愿意和綠營一樣辛苦地走山路;退兵的時候所有的船只更被孫思克截留,計劃中去協助趙良棟的船一只也沒去成。而且除了船只,很多負糧到重慶的無甲兵也應該隨船返回廣元幫助川陜綠營行軍,但現在和船一起被扣在了下游,被命令給八旗兵的坐船拉纖。
對于漢八旗的大爺作風,李國英曾輕描淡寫地提了兩次,見孫克思反應激烈后就干脆裝看不見。總督大人都不開口,其他人自然更不會說話。而鎮守重慶的高明瞻為了巴結孫思克,不但不據理力爭,還竭盡全力地滿足他的要求,把所有本應返回廣元的交通工具都扣了下來給八旗兵送去。為了給隨軍的滿洲太君運酒,高明瞻更是調動了所有的騾馬,每天都大張旗鼓地把奢侈品送向前線,擁有道路的最高優先權——遇到這些給滿洲太君送奢侈品的車隊和船只時,無論是清軍的輜重還是軍隊一律都要馬上讓路。
每天重慶的朝天門碼頭都要先把給孫思克的豬羊送上船,然后才能裝運其他貨物。雖然這有違李國英的計劃,不過高明瞻知道總督大人絕不會為此責備他,要是惹得滿洲太君和孫思克他們生氣,反倒很可能會遭來川陜總督的一頓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