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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節 彈盡(上)

  緬甸在中南半島的地理位置相當優越,此時西方列強還沒有征服廣袤的印度次大陸,而且還要與中國做生意,因此既沒有攻擊緬甸的欲望,還需要在緬甸補給船只、中轉貨物、購買土產。因此緬甸從葡萄牙、西班牙以及荷蘭人手中都獲得了不少火器,火銃的質量不錯,數量也相當可觀。。

  聽到扁牙簡的命令后,就有大量手持火銃的緬甸士兵跑到陣地前,準備向正開過來的明軍騎兵射擊。緬甸軍隊已經看到中軍潰敗,也知道統帥已經逃到自己這邊。小兵不像他們的長官,小兵對整個戰局的了解很差,此時有不少人惶惶然不知所措,也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明軍到底有多少人,看到有一隊明軍騎兵朝自己開過來后,不少緬兵就心驚肉跳。

  既然軍官下令開火,火銃兵來到陣地前面就急急忙忙地扣動扳機,向著前方胡亂放上一槍,退后兩步重新裝填彈藥。

  鄧名正帶隊小步快跑,他先是見到對面陣地上火光閃閃,然后一簇簇的白色煙霧騰起,接著就聽到了連綿不絕的槍響聲。

  “這么多的火銃啊。”鄧名舉手示意將士們止步,一百五十名明軍騎士停住了馬,站在數百米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敵軍。

  越來越多的緬甸士兵已經來到了射擊位置上,明軍聽到緬軍的槍聲大作、密如驟雨,對面的煙霧漸漸變得越來越濃,從槍口噴射出來的火焰也不像最開始看得那樣清楚,而是在煙霧中忽隱忽現,就好像是藏身于烏云中的閃電。

  “敵人毫無經驗,”聽了片刻后,就有一個軍官對鄧名說道:“他們沒有統一的指揮,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而且換彈也不夠快,遠遠不能同都府的常備軍相比。”

  “不錯。”鄧名微微點頭,他的看法和這個軍官完全一致,緬軍不但士兵缺乏經驗,就是軍官也顯然不知道該如何使用火器。鄧名從很多電影中都看到過,火槍的正確使用辦法就是齊射,而且距離敵人越近越好;明軍的軍官經過了幾十年大規模戰爭的鍛煉,雖然沒有看過電影,也對火器的野戰使用方法有所耳聞,至少知道不能任由士兵自行胡亂射擊,更不能在這么遠的距離上盲目開火。

  “是不是發起沖鋒?”鄧名手下的好多軍官都躍躍欲試。火繩槍的換彈速度并不快,即便是都府訓練有素的常備軍火銃手,也很難在騎兵高速沖鋒時有機會開第二槍;對面的緬甸士兵顯然更做不到,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對方的第一槍能夠給己方造成多大的傷害。而現在看起來,對方士兵連有效的殺傷距離都掌握得很差。

  “不。”鄧名搖搖頭,對方雖然射擊十分散亂,但還是有可能導致一批明軍在沖鋒時被擊中:“和緬人的戰爭才剛剛打響,我們要盡量避免損失。”

  明軍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兒,鄧名注意到槍聲好像開始稀疏了,他就命令前排的明軍準備發起一次佯攻:“一會兒聽我一聲令下,大家就齊聲吶喊,舉刀前進,但沖出去二十步后就要轉回來。注意節約馬力,刀倒是不妨高高舉起。”

  在鄧名的對面,一個緬甸的火銃手正在緩緩地清理著槍膛。這根從泰西人手中購來的武器威力了得,比傳統的弓弩強得實在是太多了,就是鋼刀的威力都遠遠不能和它相比。這個緬甸士兵的曾祖父就是軍戶,所以他的祖父、父親也都是當兵的,現在士兵這個身份傳到了他的頭上。駐扎在阿瓦的時候,這個緬兵也接受過火器訓練,日常的操練中最主要的就是填裝練習。火繩槍的填裝實在是太繁復了,而且還有很大的危險性,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炸個半死;每次取下火繩,小心翼翼地清理火池前,這個緬甸士兵都要再次確認火繩確實已經得到了安全的處理——這毫無疑問會進一步拖慢裝填的速度,但是很多自以為動作熟練已極,不需要特意檢查的同伴都被火藥炸了。這個緬甸兵曾經親眼目睹過好幾個倒霉的同袍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整張面孔都被火藥燒灼得焦黑,連身份都辨認不出來了——所以他一定要再三地檢查。

  除了裝填練習外,每一個緬甸火銃兵也都射擊過標靶。如果是在靶場上,沒有人會在現在這么遠的距離上開火,因為誰都知道彈丸飛不到靶子上就得掉落在地。可問題就在于今天并不是在打毫無威脅的稻草人,而是舉著明晃晃的馬刀,想沖過來砍下你腦袋的中國騎兵。

  因此這個緬兵也和同伴們一樣,只要裝彈完畢就不假思索地向前開一槍,根本沒有去注意距離是否合適。至少實戰證明他們的戰術是有價值的,現在明軍騎兵已經被己方的火力所壓制,一直不能突到緬軍的陣前。

  側面嘈雜的喊聲越來越大,好像中軍方向的友軍崩潰的范圍越來越廣了。一個緊張的緬甸士兵在解火繩時不小心讓它碰到了掛在自己身上的火藥袋,頓時就好像是一串爆竹在隊列中猛然炸響,那個緬甸士兵全身冒火,噼里啪啦地一通亂響過后,士兵連人帶衣服都被燒焦了,仰天摔倒在地上。周圍的同伴雖然及時閃身躲開了,但仍然圍成一圈,心有余悸地遠遠看著他。

  裝填是一種令人精神高度緊張,而且很容易導致疲勞的工作,發生了這個事故以后,不少緬甸火銃兵的動作都慢了下來,稍微鎮靜一點的官兵打算仔細觀測一下敵我之間的準確距離。

  “賊人沖上來了!”

  對面的明軍突然一個個都把馬刀指向天際,發出駭人的齊聲吶喊。

  “打啊!”所有的緬甸軍官不約而同地大吼,發出射擊命令。被軍官們嚇了一跳的緬軍火銃兵不管三七二十一,紛紛向明軍扣動扳機,其中有的士兵還沒有來得及完成裝填,有的還沒有上彈就匆匆扣上火繩,向明軍射出空槍——有些人是忘記了,而有些人只是想嚇唬、阻止一下明軍;還有一些士兵已經完成了裝填,但是因為心情平靜了一些,所以沒有和之前一樣急著開火而是打算喘口氣,現在也都忙不迭地開槍。

  明軍顯然抵抗不住己方的兇猛火力,緬甸士兵看到明軍在密集的火銃射擊前低下了頭,如同潮水般地退了下去。看到這個場面后,緬軍官兵都露出了輕松的笑容,陣地上到處都是長出一口氣的聲音。

  不過明軍騎兵雖然退下去了,但威脅還沒有解除,他們閃向兩邊,露出了后面的一排騎兵。這些明軍士兵整齊地舉起馬刀,擺出了和剛才那批明軍騎兵一模一樣的姿勢。很快就又傳來一陣齊聲吶喊,這排明軍發起了第二輪沖鋒。

  “打啊!”

  “打啊!”

  頓時緬甸軍陣上又發出一陣大吼聲,軍官們一個個心急如焚,連聲催促著那些悶頭裝填的火銃手。

  連綿不斷的火銃射擊,再一次把明軍的攻擊擊退。在緬軍右翼一萬四千多名官兵面前,一百多名明軍騎兵分成兩隊,反復不斷地試圖沖近緬軍。而緬軍憑借著兇猛的火力阻攔著明軍的騎兵,使得明軍先后發起十余次沖鋒,卻一次次地無功而返。

  大象已經被牽到了陣后,盡管遠離一線,但火銃的響聲還是讓這些大家伙顯得有些不安,騎手們不得不竭盡全力安撫著它們。

  “如果不把火銃停下來,怎么讓戰象上去?”一個軍官不滿地說道:“不讓大象上去,怎么讓大象斷后?”

  “現在全靠火銃抵擋著賊騎,如果停下了火銃,被賊人沖進來怎么辦?”另外一個軍官爭辯道。

  他們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把目光投向大旗下的評判者——扁牙簡大帥。而扁牙簡此時也感到左右為難,中軍好像已經徹底崩潰了,那邊的明軍騎兵遲早也會掉頭來攻擊自己;而右翼的一萬多緬軍被面前的明軍騎兵隊拖住了,要是停下火銃,被這些明軍沖亂了陣容那局面就可能無法收拾;要是不把大象派上去擋住敵人,那大軍如何從容退回自己的營寨呢?

  扁牙簡注意到,每當明軍騎兵舉刀吶喊的時候,周圍的緬軍官兵人人臉上變色,他們看到的好像不是一百多個敵人,而是一百多噬人的猛虎。而明軍沖上來的時候,扁牙簡周圍的軍官和衛士們都情不自禁地后退兩步——要是真被明軍沖近身前,扁牙簡估計右翼和中軍的下場也差不多。

  用肉搏兵把火銃手接替下來,然后再用大象把肉搏兵接替下來,扁牙簡倒是想到了這個方法,不過他缺乏自信,不知能不能控制好一整套的流程——既然火銃能夠擋住明軍,那就繼續下去吧,暫且靜觀其變,說不定過一會兒明軍的銳氣就會耗盡了。

  北風把硝煙不停地吹入緬甸軍中,全軍都籠罩在這嗆人的空氣中。不過緬軍軍官卻暗暗慶幸,要是沒有這陣北風,視野被硝煙徹底遮蔽的話,那局面就會變得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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