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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還君明珠雙淚垂第三十七節干涉(下)2013121218:00:003339
周培公走后,鄧名找來了一個名叫安樂思的川西商人,他不但是一名軍火商人,還是帝國議員。
聽說同行樓杭義被派去膠東擴展業務后,安樂思也常常到鄧名這里來打聽有什么新的市場可以開拓。
“安老板,你聽說過文字獄的事嗎?就是蔣國柱和趙國祚要搞的那一連串奏銷、明史和哭廟案。”把內幕介紹給安樂思聽完后,鄧名就說出了他的打算:“我計劃賣給縉紳們武器。”
“國公打算幫助這些縉紳?”安樂思沒有因為聽到有生意上門而喜笑顏開,而是反問道:“我們為什么要幫助他們?”、
“嗯,安議員有什么看法?”鄧名意識到對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們不向我們納稅,也不是我們的人,如果他們被清廷整了,他們的財產會讓我們川西受益,還有很多讀書人去川西,給帝國的教育提供幫助。”安議員侃侃而談,正如鞏焴預言的,作為一個帝國議員,安樂思感覺無法拒絕這么一筆橫財。
“真不是一個合格的軍火商。”鄧名大笑起來。
“怎么才是一個合格的軍火商?”安樂思是楊有才的輔兵出身,屬于四川最有勢力的土著集團。
“一個合格的軍火商應該能夠把武器賣給祖國的敵人。”鄧名說出了他的看法。
“嗯。”安樂思在鄧名開辦的學校中接受的教育,和鄧名也面談過很多次,和其它人一樣對鄧名滿懷敬意,無論什么標新立異的理論,只要是出自鄧名之口他就能迅速地全盤接受。但這次經過片刻沉思后,安樂思卻果斷地搖頭拒絕:“那我就不當一個合格的軍火商好了,我不能把武器賣給帝國的敵人,不能讓敵人用我的武器來攻擊帝國。”
“這些縉紳又不是帝國的敵人,而且安老板居然放著錢不賺嗎?”
“他們也許不是敵人,既然國公都說不是了,”安樂思又沉思了片刻:“不過如果這些大案發動,帝國不是會受益嗎?能讓帝國更強大,更從容地對付帝國的敵人。如果我因為貪財而讓帝國受損,會被同秀才們戳脊梁骨啊。”
“果然是一個完全不合格的軍火商人。”見安樂思的資本家階級xìng居然被愛國情緒壓倒了,鄧名在心里作出了評價。
不知不覺中,川西有一種國家認同感在蔓延,在鄧名之前遇到的官員和百姓中,民族認同感也是存在的,比如四川人可以在遼東為大明作戰,并認為這是在保衛自己的民族。但這種認同感是相當淡漠的,遠遠無法同上下級的忠誠鏈相比,所以士兵跟著將領倒戈會心安理得。而如果沒有被掛在一條忠誠鏈上,比如普通百姓對明、清的勝負就顯得相當無所謂,向清廷納稅以及與明軍做生意毫無沖突感。
而四川人現在開始有了國家意識,已經強烈到可以同忠誠鏈對抗的地步,一個川軍的軍官帶領手下集體投奔清廷的難度劇增。不過這種意識卻非常狹隘,基本上就是四川那塊地都是自己的人,哪怕是新移民都是自己人,但外面的就都不是,包括夔東、建昌也都不是——更像是祖國可利用的盟友。
至于江南和山東人,那就更加不是自己人,要不是因為四川有大量移民來自外省,還有大量的外省媳婦,他們都能和清廷一樣把這些地區視為四川的殖民地。給鄧名的感覺就是,當國家的認同感和民族的認同感產生沖突時,前者已經占據了絕對上風。
“這和我讓樓老板做的事情是一樣的。”鄧名說道,樓杭義就高高興興地去推銷武器了。
“因為那對帝國是有好處的?”
“你賣給縉紳武器也有好處,你的收益就是帝國的收益。”鄧名循循善誘。
“嗯,國公說得對。”安樂思這次接受了鄧名的說法,不過他好像還有些抵觸情緒:“不過這些人和山東那些可憐的難民不同。”
安樂思知道樓杭義的具體任務,如果那些難民拿起武器,迫使縉紳提高報酬,給難民們留一口飯吃,那安樂思會感到很高興,甚至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善事。不過賣給東南縉紳武器并不會給他帶來相同的道德滿足感,甚至認為這些縉紳有咎由自取的嫌疑:“要是他們當年納稅給崇禎天子,或許就不會天下動蕩,讓韃子入關,讓那么多百姓活活餓死了。”
“你痛恨富人嗎?”鄧名感到自己似乎察覺到安樂思抵觸心理的根源。
“我痛恨為富不仁的人。”安樂思前半生是個赤貧的輔兵,因此他對山東吃不上飯的百姓有本能的同情,而對這些他前半生就毫無好感的縉紳,依舊沒有絲毫的好感。
“可你現在已經是個有錢人了。”
“是啊。”安樂思感到有些糊涂了,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我掙錢后納稅給帝國了,支持我們的軍隊,支持書院教育孩子,也支持移民開荒!”
“沒錯。”鄧名前世做過一個測試,他屬于zìyóu左派,作為一個左派他認為富人應該對國家承擔更多的義務,不過他還是一個zìyóu派:“擁有財富不是罪行,不承擔責任才是罪行。無論是清廷屠殺百姓還是屠殺縉紳,我們都要伸出援手。而我們也不會因為縉紳有錢就給他們更多的幫助,比山東的難民更多。”
就像鞏焴說的,鄧名不會用納稅人的錢去保護對川西毫無貢獻的人,除非有明顯的益處:“如果山東難民愿意反抗,我們會提供給他們武器,對這些縉紳也一樣,如果他們證明自己是有反抗jīng神的人,我們會幫助他們獲得反抗的能力。”
蘇州,吳縣。
“金先生,想必你們已經聽到風聲了。”安樂思拿著鄧名的名帖,立刻得到了金圣嘆的接見:“你們哭廟的事,清廷打算重審,而既然他們要重審,你們就不會有好結果。”
金圣嘆和幾個參與此事的人都面sè蒼白,官府的動向對他們這些名流來說并不是什么特別難察覺的秘密,早在安樂思抵達前,他們就聽說兩江總督衙門要興大獄,而這些士人唯一的自救辦法就是向官員和胥吏行賄,希望官員網開一面,讓胥吏幫忙打探內情。
“你們不用再去胥吏那里花冤枉錢了,”安樂思冷冷地說道:“雖然還沒有開審,你們也還沒有被收監,但你們的判決我早就知道。你們會被抄家,族人流放寧古塔。”
有人已經面如土sè了,金圣嘆雖然臉sè慘白,但并沒有像同伴那樣站立不穩。
“還請保國公為我們美言兩句。”既然鄧名的人專程來訪,金圣嘆就存了指望,鄧名rì理萬機,如果不打算干涉此事,想必也不會閑得無聊派人來吳縣找他們。
“保國公已經為你們美言過了,所以你們可免一死,清廷的本意是把你們都殺了以儆效尤的,也讓江南人看看非議韃子的官員會有什么樣的下場。”安樂思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而且保國公也可以收買押送你們的兵丁,把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帶去四川。當然,如果你們不愿意去四川非要去寧古塔,保國公也尊重你們的選擇。”
見在場的人都說不出話來,安樂思又提出了另外一個辦法:“你們也可以現在就走,收拾細軟逃去四川,這樣浮財還能保住,就是宅院、土地實在沒辦法了。”
“求保國公救命。”一個士人已經堅持不住了:“我們上有老下有小,這萬里顛簸,族里的老人、幼兒生死未卜啊。草民愿意助餉,給保國公助餉啊。”
“保國公已經動身返回四川了,”安樂思打碎了這些士人的最后一絲幻想:“蔣國柱保證把抄來的一半家產送給我們,換保國公不干涉。你們助餉再多,比得上蔣國柱嗎?就算一樣多,保國公為何要自己費事冒風險呢,辦砸了會招惹你們怨恨,還會毀了自己的名聲。”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金圣嘆那么鎮靜,有一個人已經大哭起來,這個士人這些rì子一直給縣里的官吏塞錢,而得到的回復就是讓他要相信皇上圣明、要相信朝廷不會冤枉好人。這些模模糊糊的保證也是他們最后的希望,更讓他們不停地去行賄官府,換取更多的幻想。
“今rì安老板來,只是為了告訴我們必定要家破人亡嗎?”金圣嘆輕聲問道。
“如果你們相信清廷,相信官府,那你們還是趁早把幼兒托付給可靠的朋友,收拾包袱準備上路。”安樂思揮了一下手,讓隨從拿出厚厚的一個本子,把它展示給金圣嘆和他的朋友們看:“我這次帶來了一百張強弓,兩千支利箭,二十臺弩機,每臺配有十支弩箭……這是川西最新式的火銃樣品,自發火的,我們管它叫燧發火槍,很貴,但是威力巨大,就是江南的梁提督穿著三層鐵甲來了,也是一槍斃命。目前我們只有兩桿樣品,本來是要送給保國公過目的……還有盔甲,質量上乘,都是京畿綠營的正品,蘇州府的兵我不敢說,面對吳縣的衙役時,穿上它殺個七進七出保證沒問題……如果你們付錢,我可以安排教官,訓練你們的莊丁如何使用這些武器……”
“安老板是要我們造反?”一個士人已經牙齒打戰,格格聲響徹滿屋。
“沒有,我不勸你們造反,我只是告訴你們一個辦法,如何讓你們效忠的官府愿意接納你們,不欺負你們,”安樂思搖頭道:“保國公希望你們能和官府保持團結。”
在鄧名看來,團結指的是雙方都作出讓步,如果一方步步緊逼,另一方無限退讓,那不是團結,而是剝削和壓榨。
鄧名記得一個人說過的話,而安樂思就奉命把這句話帶給金圣嘆他們:“以斗爭求團結,則團結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