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難斷的是夫妻案,難當的是京都官。
萬年縣令崔迪就是這個想法,說來崔迪這個人,出身也不俗,乃是清河崔氏的旁支,算起來也是高門大戶了,可他確實妾生子,莫說是這些年來,朝廷打壓世族豪門,讓原本翹著尾巴的豪門子弟早就不復當年的榮光了,便是如今一切照舊,家族的恩澤也降臨不到他的頭上。
這崔迪也是個有志氣的,別的豪門子弟都在自怨自艾,感嘆命運不公,痛罵杜睿多事亂國,他卻寒窗苦讀,以科舉入仕。
洪武朝第一科的進士出身,先是在翰林院做了幾個月的編修,而后又到刑部做主事,沒有一年的光景,便被委任,做了這萬年縣令。
自從他當了萬年縣令以來,也是一直專心于政,秉公辦事,非要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情來。
可是這萬年縣令雖說是在天子腳下,可論品級也才六品,比一般縣令僅高一階。而在長安,各部官員車載斗量,如若像拴狗一樣串將起來,可從朱雀大街東頭一直延伸到承天門前,哪一個官都比他大得許多,就算是哪個高官府里的大管家,都要比他威風的多。
可是品級再小崔迪也是個父母官,想明白了這一點,崔迪的心理也就平衡了,一門心思的想要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也讓皇上知道他可不是塊小材。
因此,他到坐上縣太爺的位子才兩個月,就把他這一畝三分地方方面面弄得滿像一回事兒,要是照此發展下去的話,說不準等到年底吏部考評的時候,也能混上一個甲等。
可是眼下大唐國泰民安,哪有大事讓他這個芝麻官大顯身手的,特別是在天子腳下,又有杜睿這么一尊大神盯著,誰敢為非作歹,坐上這個位子兩個月,崔迪處理的也大多都是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讓他一顆壯志難酬的心癢癢的,巴不得這里出點大事兒才好。
那天正午,他又坐了半天的大堂,也每個打官司告狀的,崔迪待得煩悶,便要回后衙歇息,可剛起身,突然聽到縣衙外面,鼓聲大作。
崔迪不敢怠慢,連忙讓班頭帶人,可人一上堂,崔迪就興奮了,只見幾個粗布衣衫的百姓抬著一塊門板,上面躺著一個人,胸口明顯塌陷了下去,口鼻流血,眼見是活不得了。
崔迪很興奮,這可是他坐上這個位子以來遇上的第一樁命案,可是想笑又覺得人家死了人,他個縣太爺笑出來有些不大合乎情理,便強忍住了。
“有什么冤情,直管講來,本官為你們做主!”
那喊冤的卻是三個半醉的人,說他們的一個好友被人縱馬踏死了。
崔迪聞言,不再耽誤,便讓那三人領路,來到一個酒肆門前,那邊早就圍滿了人,而哪個縱馬殺人的,居然還弄了張胡椅,擺在酒肆的大門口,大模大樣的喝起了酒。
崔迪見著,怒火噴張,長安鬧事之中縱馬,整個大唐誰有這樣的恩寵,除了皇帝自己,也就只有宋國公杜睿了。
按照《大唐律》,在鬧事之中縱馬者,都要被杖責三十,更不用說還踏死了人,崔迪二話不說,便讓人上前捉拿。
卻沒料到那小子一見要拿他,居然滿不在乎,還叫嚷起來:“我是先帝的外甥,當今圣上的表弟,我叫房舒,誰能把我怎么樣?”
崔迪一聽,也不禁有些遲疑,誰都知道皇室的子嗣不多,要當真是皇帝的表弟,那還真是個有身份的鳳子龍孫。
崔迪一遲疑,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卻不干了,紛紛議論起來,說得無外乎就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之類的。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可是更多時候,不過是普通百姓一種美好的期望罷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最著名的莫過于隋文殿堅處罰自己兒子楊俊的故事。
楊俊是隋文帝的第三個兒子,封為秦王,任命為并州總管。他在任上大興土木,建造的王府竭盡奢華,超過了法令規定的規格,又放債取息,盤剝百姓。
隋文帝得知后,罷了他的官,召還京師居住。大臣們都認為秦王的罪名不過是違反制度,不必如此嚴厲。
隋文帝卻說:法不可違。我是五個兒子的皇帝還是天下百姓的皇帝?照你們的說法,為什么不另外制定皇帝兒子遵守的法律?周公那樣偉大的人物還殺了造反的兄弟,我比周公差遠了,怎么能夠破壞法律呢。
結果,楊俊郁郁不得志而死。
在有些時候,在證據確鑿,在強大的壓力下,天子也會遭到懲罰。而天子犯法往往比布衣犯法要嚴重的多,不論是情節還是涉及范圍,牽扯到的相關人員。整個案件里的人員絕對是關系復雜。而布衣犯法往往也就那么一兩個人的事,怎么判刑沒人阻撓,其間的關系比較清晰。這是權利造成的后果。曾有人說權利才是惡魔,有了權利,個人欲望開始膨脹,或者有了權利就可能被人利用拖下水而走上不法之路,這是之前個朝代都有的事。
可崔迪也是個犟種,他偏偏不信邪,一聽百姓們這話,頓時熱血沖頭,也顧不得房舒的身份,連忙命人,將房舒拿下。
房舒可沒想到一個芝麻大小的官,還當真敢和他為難,回縣衙的路上,就把崔迪罵了個狗血噴頭,到了縣衙大堂,更是將混不吝的性格發揮到了極致,不但打了班頭,連崔迪的官服都給扯了。
崔迪原本還想著將這事上報大理寺的,見房舒居然這般混蛋,也顧不得了,當堂便審案,沒料那房舒很是有種,對殺人的事供認不諱,馬上畫押。
崔迪正在氣頭上,心想:“管你是不是先帝的外甥,圣上的表弟,反正老子治你的罪有根據,便是圣上也不能回護了你。”
崔迪當天就把案卷上報給了大理寺,也不說那犯人是誰,只說他殺了個人還自供不諱。大理寺正卿高穎看過卷宗,二話沒說,便在卷宗上用紅筆打了個“×”。
緊接著卷宗又被轉到了刑部,刑部尚書杜養盛,和左右侍郎杜養學,崔正道核準了案情,也做了批注,次日杜養盛帶著到了內閣上,眾人飄擬,定了斬立決。
杜睿自然是知道這個房舒的,前些時日到了長安之后,還曾到他的府上拜見過,不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要說是一個外甥了,就算是他的親生兒子都饒不得,大唐可沒有未成年人犯罪,便罪減一等的說法,砍了沒商量。
可是到了皇帝李賢那里就沒了消息,原來高陽公主聽到自己的兒子犯了死罪,連夜便偷跑出封地到了長安,向李賢求情。
高陽公主的那些爛事,李賢自然是知道的,當初還曾異想天開的要組團謀反,李賢對這個姑姑也是不待見的,可是如今太宗皇帝的子嗣,還活著的已經不多了,這些年來犯事被殺的,病死的,還有在倭州那邊數星星的李治,可就這么幾個人了。
到底是自家親戚,李賢看著高陽公主哭求,也心軟了,便將那奏展下,心里盤算著怎么才能救房舒一命。
可是還沒等李賢開口,就被杜睿一番民心天下給說得,心生慚愧,一咬牙將實行判決書簽了。
其實杜睿心里也覺得有些不忍,倒不是為了房舒,那小子純屬死有余辜,不忍是為了李賢,他知道李賢是個心軟的人,讓他作出殺親人的事,真是為難了他。
不過這件事不能不做,李賢自登基以來,因為尚未親政,在民間毫無威望可言,正好可以借著這件事,樹立仁君,明君的形象。
既然房舒不得不死,干脆就將這件事做大,利用這件事為李賢好好宣傳一下,便建議李賢明日親往萬年縣衙聽審。
次日近午,李賢便在杜睿的陪同下,輕裝便服,一如私訪,來到萬年縣衙。只見縣衙門前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大堂之上,崔迪臉上帶著點興奮,昨日杜睿就派杜平生來知會過了,今日皇帝要來看他審案,這個消息將崔迪興奮的一夜都沒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