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莽么?好像是有點,比起李顯往日里那遇事就躲的性子來說,今日這等自告奮勇的行為確實是孟浪了些,當然了,若是可能的話,李顯其實并不想如此早地暴露在武后的視線下,這不單是因著實力方面的考慮,更是因著李顯本人尚未能對自己做出個準確的定位來,換句話來說,便是李顯尚未能將三段不同的生涯又或者說是三個不同的靈魂徹底融為一體,自是不適宜在此時此刻于這等朝廷大事上胡亂參合,只可惜李顯卻有著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
上官儀的死因、冤死的經過以及其身死后的表征意義旁人或許不清楚,可已經歷過了一回的李顯卻是心中有數得很——從明面上來看,上官儀是因后黨重臣許敬宗上本表奏上官儀與已廢太子李忠密謀造反,從而被武后下令全家抄斬,可實際上上官儀卻是因幫著高宗擬廢后詔書事敗而被武后密令許敬宗構陷遭禍。
上一世時,高宗李治也曾為救上官儀一命做出了不少的努力,想要趁武后坐月子無法理事之際,下詔大赦天下,可惜卻被許敬宗以公主降生不足以行大赦事為名駁回了詔書,哪怕高宗親自找許敬宗談話,也一樣無濟于事,君臣連爭三日,許敬宗方勉強同意附署,可到了那時,上官儀全家男丁皆已在前一日便被秘密/處斬于詔獄,李治的努力完全落到了空處,從此事之后,心灰意冷的李治便就此頹廢了下去,朝堂大權漸漸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故此,可以很肯定地說,上官儀的橫死便是朝堂大權從高宗處加速向武后滑落的標桿信號。
李顯一向欣賞上官儀的才華,前世如此,今生亦然,但這并不是此番貿然出頭的主要原因所在,真正的緣由是李顯不想看到武后徹底掌握朝局的情形過早發生,他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為自己打下個堅實的基礎,按李盛的思維方式來說,上官儀不是不能死,他可以死于奔馬蹄下,也可以死于疾病突發,甚至可以死于暗殺,但卻獨獨不能死于高宗的救助無力上頭。前一世,同樣經歷此事的李顯選擇了沉默坐視,而這一回李顯卻不想再保持沉默了,為了改變自個兒將來那悲慘無比的命運,李顯選擇了主動作出改變,就想看看蝴蝶的翅膀能否就此掀起一場改變自身命運的風暴!
急是自然之事,眼瞅著自家老爹半天也沒個決斷,李顯心里頭火燒火燎地急著,然則他卻不敢再有更進一步的進言,只因先前的自告奮勇已引起了自家兩位兄長的疑心,李顯可不想大出風頭之余,平白地成了兩位兄長的標靶,再者,李顯深知自家老爹的性子,話若是說得太明的話,不單不能幫高宗下決斷,反倒會將其嚇得倒縮了回去,那可就是適得其反了,故此,哪怕心里頭再急,李顯也只能咬牙強忍著,靜靜地等待著高宗作出個決斷來。
“顯兒所言頗是有理,只是許侍中處……”
高宗李治顯然是聽懂了李顯話里的未盡之言——繞過正常程序,先造成既成事實,而后再來打朝堂官司,真到那時,因著武后的坐月子之故,后黨們勢必無法取得武后的有效支持,這等朝堂辯爭誰贏誰輸還真難說得很,即便是輸了也無妨,總不能將大赦了的人再重新抓回來罷,畢竟天家的臉面還是要的,如此一來,上官儀一家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最多只能給其加上一個流配邊疆,永不敘用的處分,而這,比起上官儀滿門被斬的后果來說,已是強了不知多少倍了,策不可謂不是妙策,只可惜李治的懦弱是從骨子里帶出來的,哪怕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可到了底兒,還是顧忌重重地不敢放手一搏,在原地轉悠了半晌之后,就只冒出了半截子話來。
唉,父皇啊父皇,您老還能更懦弱一些么?好好的一個皇帝竟然被您老當成了這般模樣!一聽到李治如此說法,李顯的心立馬就沉到了底,很想大聲疾呼一番,只可惜想歸想,做卻是不能如此做——一次冒失可以說是魯莽,接二連三地冒出驚人之語的話,那可就是自尋死路了,故此,哪怕內心里再有所不甘,李顯也只能強自忍了下來,低著頭,不去看高宗那張茫然無措的臉。
高宗對許敬宗的忌憚可以說是由來已久了的,這里頭不單有著許敬宗本人身為右相兼門下省侍中,權傾一時的緣故,更因著許敬宗的背后站著的可是武媚娘這么座大山,當然了,許敬宗本人的刁鉆品性也是高宗顧忌的一個重要因素——許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少有文名,隋大業中,舉秀才,授淮陽郡司法書佐,不久入謁者臺,奏通事舍人事。其父許善心被宇文化及殺害后,許敬宗即參加李密瓦崗起義軍,為元帥府記室,瓦崗軍失敗后降唐。后,唐太宗聞其名,召為文學館學士,歷任中書舍人、衛尉卿、禮部尚書等要職,以善治史聞名當世,永徽六年,因擁立武媚娘為后而得寵,官拜侍中,后又加右相銜,為人陰險狠辣,朝中百官無不懼之,便是高宗本人對許敬宗也有些個無可奈何。
“父皇,大赦天下乃父皇之仁心也,當速行之,孩兒不才,愿請命前往門下省接洽此事,懇請父皇恩準。”李賢原本就對許敬宗其人十二萬分的看不慣,此際見高宗如此說法,心頭火頭立馬便起了,再加上又有著先前李顯慨然進言的榜樣在,李賢自是不甘落后地站了出來,自告奮勇地請命道。
“唔,也罷,既是賢兒愿去也成,只是莫要起了爭執方好。”李治猶豫地看了看李賢,又看了看邊上的另兩個兒子,遲疑了好一陣子之后,這才長出了口氣,算是勉強答應了李賢的請求,可末了還是擔心李賢會將事情鬧大,又斟酌著叮嚀了一句。
“父皇放心,孩兒去去便回。”李賢雖年方十二,卻已開始涉足政務,只不過因著身份問題,往日里都是暗中行事,從不敢公然參與,此番得了正經的由頭,自是興奮得緊,壓根兒就沒去仔細考慮這整件事背后的利害關系,緊趕著應答了一聲,捧著圣旨便出了大殿,領著幾名小宦官興沖沖地往前庭門下省趕了去。
沒戲,絕對沒戲!望著李賢匆匆而去的背影,李顯心中雖很希望李賢能將此事辦妥,可理智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這事情一準辦不成,不但辦不成,反倒會打草驚蛇,雖有心想提點一番,可看了看那些個在殿中隨侍的宦官宮女們,李顯還是很明智地將進諫之言咽回了肚子里。
果然不出李顯所料,李賢去得快,回來得更快,還沒等內殿將太平公主抱出來呢,李賢就已氣急敗壞地沖了回來,一張滿是稚氣的小臉憋得通紅發紫,就那小摸樣兒,不用問便可知李賢此去所挨的悶棍究竟有多疼,眼見及此,高宗眼神里的期盼之光瞬間便黯淡了下去。
“父皇,許侍中他,他……,哼!”李賢氣鼓鼓地走到龍桌前,將卷著的圣旨往桌上一擱,紅著臉,待要破口大罵上一回,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不妥,強自收了回去,一派憋屈無比之狀。
“賢兒莫急,此事容朕再斟酌一……”李賢雖沒將經過說個明白,可李治卻已猜到了究竟,眼瞅著李賢如此憤怒,不由地便苦笑了起來,待要出言安慰一、二,卻見一群宮女簇擁著一名懷抱嬰兒的接生婆從內殿轉了出來,愛女心切之下,顧不得將話說完,人已猛然站起,三步并作兩步地便迎了過去。
“恭喜陛下,小公主六斤六兩,白白嫩嫩,天生麗質,世上無雙……”接生婆顯然是個奉承高手,一見到高宗竄了過來,趕緊一躬身,將懷中的嬰兒捧了起來,口中嘰里呱啦地奉承個不停,就跟只饒舌的喜鵲一般,當然了,是最胖大的那種。
“哈哈哈……,好,好,賞,都有賞,快,快讓朕抱抱。”高宗此際愛心泛濫之下,早已將先前的不快全都拋之腦后,滿心眼里就只有剛出生的太平公主,急吼吼地將小公主抱到了懷中,笑容滿面地看個沒完,嘴角都笑得生生都裂到了耳根上。
李弘兄弟三人本還打算就圣旨一事好生議上一議,可一見自家老爹此際心已不在此,自是無奈得緊,很顯然,大赦圣旨的事情究竟會如何進展已不是兄弟三人所能把握得了了的,哥幾個相互看了看,皆無話可說,只得各自調整了下心態,紛紛湊了過去,圍著剛出生的小妹,好生湊趣上一番,當然了,也僅僅只是湊趣而已——剛出生的嬰兒不管男女,皮膚一律都是皺巴巴地,就跟小老頭一般,著實無甚看頭,一眾人等恭維話連篇左右不過是阿諛罷了,聽著就讓人起雞皮疙瘩,尤其對于早就熟知太平公主之將來的李顯來說,更是聽得大為不耐,然則在這等場合下,卻也實不是李顯能撒歡的所在,也就只能是口中胡亂地迎合著,思想卻早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