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年四月二十八日,陰,大霧彌天,尤其是天將亮之際,霧氣濃得伸手不見五指,可就算是如此惡劣的天氣,卻也一樣擋不住李顯習武的興致,這不,天尚不到卯時,李顯便已起了,匆匆地梳洗一番,又用過了幾塊糕點,急吼吼地便往小校場趕了去,腳步匆忙得緊,這也不奇怪,連著勞苦了兩個半月,好不容易盼到了正兒八經的習武,縱使李顯并沒指望自個兒能練成絕世名將,可能學些防身的真本事也是好的,再說了,李顯還指望著能跟李伯瑤好生套套近乎,力爭能將《衛公兵法》搞到手中,此時不好好表現一下怎能說得過去。
“小王見過李將軍。”
果不出李顯所料,他才剛從王府西墻的小門行將出來,第一眼便瞅見李伯瑤已等在了操場上,自不敢怠慢,忙疾步走上前去,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禮問安道。
“不敢。”李伯瑤側退了一小步,以示不敢承受李顯的見禮,可口中卻毫不含糊地下令道:“請殿下先繞場跑五圈。”
厄,不是要習刀了么,咋還要跑圈,暈!李伯瑤此言一出,李顯期盼的心登時就涼了小半截,可一看李伯瑤的臉色不像是在說笑之狀,盡自心中歪膩,卻也沒敢說個“不”字,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自嘲地聳了下肩頭,二話不說地便繞場跑開了。
“請殿下舉石鎖十組,每組十下。”
李顯好不容易剛跑完圈,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那一頭李伯瑤又緊接著命令上了。
十組十下?暈,就只比平日里少兩組,我勒個去的,舉!李顯與李伯瑤接觸久了,自是知曉跟其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可能性,也懶得去費那個唇舌,怏怏地行到了石鎖堆前,舒展了下筋骨,悶悶地舉將起來,好在這些日子鍛煉得多了,動作倒也麻利得很,前后不過半個多時辰而已,李顯便已完成了應有的定額。
“李將軍,小王已舉罷,該習刀法了罷?”
一番折騰下來,李顯已是氣喘如牛,手腳也因此而酸麻不已,幾乎是拖著腳走回到了李伯瑤的身前,可著勁地大喘了幾口之后,這才面帶微笑地問了一句道。
“依殿下看來,刀為何物?”
李伯瑤并沒有回答李顯的問題,而是面無表情地反問道。
“這個,刀么,兵中霸者,沙場建功之利器也。”
刀這玩意兒李顯還真是見過不少,不說此時流行的橫刀,后世的金背砍山刀、刺刀、匕首、水果刀啥的,李顯可都是看過的,別的不論,光影視節目里就比比皆是,然則真兒個地論起刀來,李顯可就有些抓瞎了,沒奈何,也就只能硬著頭皮扯了一句道。
“不錯,刀者,百兵之霸主也,非果敢之士不足以用之,刀法之要,首重氣勢,一刀既出,千軍辟易,殿下既欲習刀,當重氣勢之養成。”
李顯也就是隨口說說罷了,其實心里頭并不是很有底氣,卻不料李伯瑤卻甚是認同李顯此言,贊許地點了下頭,好生點評了一番。
“請李將軍教小王刀法。”
這一聽李伯瑤如此說法,李顯立馬便打蛇隨棍上,緊趕著便討教了起來。
“鏘啷。”
李伯瑤此番倒是沒有拒絕李顯的要求,右手一抖,已將懸掛在腰間的橫刀抽了出來,左手一引之下,已按在了刀背上,而后目光炯然地看著李顯道:“殿下請看,此刀乃軍中制式,刃長二尺八,寬寸五,刀身如細柳,柄長半尺,重十五斤整,殿下欲習刀術,當先熟悉刀性,若不如此,實難有成。”
“這個自然,小王自會聽從將軍教誨。”
李伯瑤這些話語聽起來平淡無奇,李顯自是不會太過在意,這便裝出一副受教的肅然狀,躬身應了諾。
“如此甚好,就請殿下持此刀每日揮擊千記,以此熟悉刀性即可。”李顯話音剛落,李伯瑤的眼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雙手一抬,將刀遞到了李顯手中,板著臉下了個任務。
“啊……”
李伯瑤此言一出,李顯登時就傻了眼,嘴張得簡直能塞進一枚雞蛋了。
“怎么?殿下不愿習么?”
李伯瑤沒理會李顯的驚愕,撇了下嘴角,冰冷異常地問道。
千記?還是每日?靠了,再算上跑圈與舉石鎖,還讓不讓咱活了!李顯氣結不已,巴咂了下嘴唇,待要出言抗辯一番,可一見到李伯瑤那張漠然的臉,卻又將已到了嘴邊的話語強行咽回了肚子里,一咬牙,拿起手中的橫刀,隨意地擺弄了幾下,旋即,惡狠狠地劈砍了起來。
十五斤的刀并不算太沉,李顯好歹也算是練力了數月,拿起這等分量的刀自不在話下,然則劈砍起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加之李顯壓根兒就不懂用刀的法門,一開始尚能靠著蠻力揮舞一番,可才劈了不足三十之數呢,李顯的腳步已是虛浮不已,別說揮刀劈砍了,便是連站都快站不住了,整個人東倒西歪地晃蕩著,似乎隨時會倒下之狀,那等狼狽的小樣子令聚集在四周的王府眾人全都看得揪心不已。
“呼,呼,呼……”
自重生以來,李顯的性子里便有著股狠勁,盡自已累得手足酸軟,卻依舊拼命地堅持著,然則人力終歸有窮時,縱使李顯再不甘心,五十刀過后,也已是精疲力竭,只余拄刀喘大氣的份了。
“用刀當以腰使肩,以肩帶臂,臂隨刀走,看好了!”
李伯瑤始終默默無語地看著李顯在那兒瞎劈砍,直到李顯無力再揮刀之際,這才伸手從李顯手中接過了橫刀,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口中一邊解說著,一邊揮刀便是一劈,但見刀光一閃,銳嘯之聲大作,一股剛猛無儔的氣勢驟然爆起,當真有萬夫不當之氣概。
“好!”
“好刀法!”
一眾王府侍衛都是軍中高手,自是識貨之人,這一見李伯瑤隨手一刀居然有此聲勢,全都情不自禁地叫起了好來。
“咕嘟”
李顯雖不懂得啥刀法不刀法的,可憑著直覺便可感應到李伯瑤這一刀的氣勢之雄渾,氣立馬就不喘了,可著勁地咽了口唾沫,眼中閃爍著渴望的光芒——沒有誰不想自個兒能有身好本事的,李顯自也不例外,哪怕他本心不過是借練武來避嫌,可也沒打算就此虛度光陰,此際見李伯瑤刀法出眾如此,哪有不心動的道理,一時間不由地浮想聯翩了起來。
“接著練!”
沒等李顯胡思亂想個夠,李伯瑤已將刀遞到了李顯的身前,沉著聲吩咐道。
“諾!”
李顯接過了橫刀,恭敬地應了一聲,緩緩地舉起了刀來,卻并沒有急著揮刀劈砍,而是細細地體悟著先前李伯瑤所提點的要訣,半晌方揮出一刀,雖遠不能及李伯瑤的威勢,可架勢卻有了幾分相似之處,令圍觀的眾侍衛們不由地眼前為之一亮。
嗯,還是不對,腰腹的勁似乎沒完全用上!李顯沒功夫去管旁人是如何想的,再次緩緩地舉起了刀來,依舊沒急著劈砍,而是在心中將自個兒先前那一刀與李伯瑤的一刀做出了個比較,不斷地琢磨著其中的差異之處,良久之后,眼神突地一凜,斷喝了一聲,一刀狠劈而出,風聲凜然間,氣勢暴漲,竟隱隱然有了些氣象。
“好!”
“再來一刀!”
眼瞅著李顯這一刀劈得精彩,一眾侍衛們自是全都呼喝了起來,亂紛紛地為李顯打著氣,李伯瑤雖沒有出聲,可眼神里卻閃過了一絲詫異與驚喜——以李伯瑤的眼界而論,李顯這一刀其實還有著極大的破綻在,然則那僅僅只是力道與速度的缺陷所致,并非是刀意上的破綻,就李顯這等明顯是初涉刀道之人,能做到此等地步,只能用一個詞來加以形容——天縱之姿!這等難得的悟性便是李伯瑤自己都不曾擁有,能得徒如此,誰人不欣慰?可一想到李顯的身份,李伯瑤眼神里的光芒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只是默默無語地看著李顯在那兒揮刀不止。
爽利,無比的爽利,盡管揮刀千記之后,李顯人已是累得夠嗆,可心情卻是大好,倒不完全是因著初步摸到刀道的竅門之故,更多的則是喜歡揮刀時的那種霸烈之氣,那種一往無前的氣概恰恰正是李顯最需要的東西,能于練刀的同時,培蘊一下自個兒的氣勢,在李顯看來,著實是件兩全其美的事情,哪怕手臂因之酸軟不已,李顯也絕無怨言。
李顯這一練之下,幾至忘我之境,若非李伯瑤怕其練傷了身而出言制止的話,只怕李顯兀自不肯停手,那等執著與投入不禁令李伯瑤的心弦為之輕搖不已,只不過李伯瑤到了底兒還是沒有多說些甚子,只是叮囑李顯每日皆需練習不輟而已,言畢便即匆匆告辭而去,渾然沒注意到身后李顯臉上的笑容似乎頗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