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你來得正好,哈,為兄可是想出了記妙手,看七弟此番還有甚能為?”聽得腳步聲響起,李賢從棋盤上抬起了頭來,見是李顯轉了回來,不由地便笑了,一招手,很是得意地指點著棋盤,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句,絲毫沒有過問李顯與武攸寧究竟都交涉了些甚事,很顯然,在他眼里,武攸寧就是路人甲之流的龍套罷了,壓根兒就不值得一提。
無知者永遠無畏啊,嘿,這廝以自我為中心的性子這輩子怕是改不了了的。一見到李賢那副興奮勁,哪怕李顯早就熟知其個性,還是忍不住在心里頭腹誹了一把,只是臉上卻依舊笑得無比之燦爛,幾個大步走到了幾子前,長跪而坐,順手從棋盒里拿起枚黑子,掃了眼盤面,幾乎不假思索地便點在了棋局的要點上。
“呵,七弟這手棋兇悍啊,欲魚死網破乎?”一見到李顯的棋子落在了戰略要點上,李賢不由地倒吸了口涼氣,悻悻地咕喃了一聲。
“六哥,表兄送來了請柬,說是要請你我兄弟明晚前去赴宴。”李顯沒有回答李賢的問話,而是笑著將武攸寧的來意說了出來。
“不去。”李賢干脆得很,頭也不抬地便回了兩個字。
“這……,怕是不好罷,父皇、母后都去了,你我兄弟要是不去,恐惹人閑話。”李顯臉上露出了絲苦笑,搖了搖頭,解釋了一句道。
“哦?”李賢一聽此言,疑惑地抬起了頭來,微皺著眉頭看了看李顯,輕吭了一聲,卻并沒有急著做出表態,李顯也不出言催促,只是伸手從衣袖里取出了兩份請柬,順手擱在了幾子上。
“唔,既是躲不開,那就去走上一遭罷。”李賢將兩份折子都拿了起來,隨意地翻了翻,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有些子怏怏地吭了一聲。
“那好,小弟便讓人備上些禮,這就送了去,算是你我兄弟的份子好了。”李顯笑了笑,將時候在一旁的高邈叫到身旁,低聲地吩咐了幾句,自有高邈領著一眾人等自去準備禮物不提。
“這些庸才溜須拍馬個頂個的拿手,正經本事卻半點全無,七弟,你瞧這請柬,燙金鑲銀倒是闊氣得很,就不知內里有多少的民脂民膏在,哼,無恥之尤!”李賢雖沒拒絕李顯幫其準備禮物的好意,也打算去赴明日之宴,可心里頭對武家之人的怨氣卻并未因此而稍減,將手中的燙金請柬往幾子上隨手一丟,毫不客氣地叱責了一番。
“六哥說的是,如今的朝風堪憂啊,若不改觀,將來必有奇禍,罷了,此時言之尚早,待六哥青云直上時,再做計較也不遲。”李顯三世為人,對大唐的各種弊端自是遠比李賢來得清楚,心中同樣也有著無窮的感慨,只不過李顯很清楚這些事情急是急不得的,也不可能靠發牢騷便能改變現狀,這一見李賢臉色不愉,便笑著寬慰了幾句道。
“嗯,不說這個了,來,接著下棋,為兄今日定要勝了此局不可!”李賢性子是有些傲,可對于事情的輕重緩急卻還是知道的,發了發牢騷之后,也不想再多談武家之事,這便將話題引回到了棋盤上。
“六哥有此雄心,小弟自當奉陪到底,只是……”李顯話說到半截便就此停了下來,一副欲言又止之狀。
“嗯?”李賢一聽李顯此言頗為蹊蹺,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李顯接著往下說,心頭的疑云大起,再一看李顯滿臉似笑非笑的樣子,李賢猛然醒悟了過來,對著侍候在殿中的一眾人等揮了下手,冷哼了一聲道:“爾等全都退下!”
“諾。”
李賢生性威嚴,他既下了令,一眾人等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應了諾,全都退出了殿堂,空曠的大殿里就只剩小哥倆相對而坐。
“七弟,此際清靜,有甚話便明說了罷,為兄實不耐猜啞謎。”李賢的性子偏急,一待殿中諸人退下之后,便有些子不耐煩地追問了起來。
李顯并沒有急著說些甚子,只是淡然一笑道:“六哥,小弟有一事存疑已久,難釋于心,還請六哥賜教。”
“哦?何事?”李賢實在是猜不出李顯的葫蘆里賣的是啥藥,眉頭不由地便緊鎖了起來,有些不悅地揮了下手道。
“六哥,那武惟良、武懷運可得母后之歡心乎?”李顯面色一肅,緩緩地開口道。
“這個……”李賢顯然沒想到李顯居然問的是這么個“無足輕重”的小問題,不由地便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李顯,卻無法從李顯的臉色里瞧出甚端倪來,一時間滿心眼里全是疑惑,卻又不好多問,只能是不耐地回答了一句道:“母后素來不喜此二人,若非如此,又怎會全都發到外地為官,為兄雖不清楚內里之詳情,可旁觀之下,還是能看出幾分的,怎么,七弟以為明日之宴請有蹊蹺么?”
“嗯,是有蹊蹺!”
這些日子以來,李顯一直在琢磨著如何應對武后的殺機,奈何手下無人,縱有千般計謀亦是枉然,如今事已將近,李顯不得不提前透露出些端倪,就是想看看李賢那頭能否幫得上忙。
“什么?那二武欲造亂么?這如何可能?”李賢一聽之下,不由地大吃了一驚,瞪圓了眼,滿面驚詫地追問了起來。
“六哥誤會了,不是那二武有此賊膽,而是有人欲趁夜宴之際嫁禍于其!”李顯一臉平靜地回答道。
“這……,七弟是說……”李賢并非傻子,宮里的曖昧情況他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此時聽李顯如此明顯之暗示,自是隱約摸到了真相的邊緣,心一驚,人便豁然而起,手指著行宮主殿的方向,嘶嘶哎哎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驚怒之色溢于言表。
“嗯。”李顯沒有多解釋,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這,這不可能,孤不信!”李賢說到底并不是個心狠手辣之輩,自是不敢相信天下居然有如此狠辣之人,哪怕李顯的表示已是如此之肯定,李賢還是不敢確信真有其事。
不信?嘿,好一個不信,前世那會兒您老一直到死都不信那婆娘會如此心黑手辣,可結果如何呢?您老不過白死罷了!李顯對李賢的性格自是了若指掌,知曉其脾氣雖不算太好,可本性卻偏正直,不平則鳴,才干雖有,機變不足,臉皮既不夠厚,心也不夠黑,當一個承平天子的話,足可稱為明君,可惜遇到了武后那等心黑手更黑之人,若無意外,李賢也就只不過是武后登上大寶的一塊墊腳石而已。
“六哥可曾聽過宮中傳言,說是父皇一回京師,便將冊立魏國夫人為魏貴妃。”李顯既然決定尋求李賢的幫助,自是不會過多地隱瞞自個兒的想法,當然了,有關個人機密的事情李顯是絕對不會說起的。
“不錯,為兄確有耳聞,只是這又如何?”李賢焦躁地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臉色陰沉無比地反問道。
“蹊蹺便出在這上頭,六哥還記得當年的王皇后、蕭淑妃是如何死的么?”李顯冷笑了一聲道。
“啊,這……”
王皇后與蕭淑妃死的時候李賢尚且年幼,自是不曾親眼見過,可對于二人死狀之慘卻是沒少聽人說起過,一想起所謂的“骨醉”,李賢情不自禁地便打了個哆嗦,眼中的驚恐之色一閃而過。
“六哥,那賀蘭氏恃寵而驕,每每以美色誘惑父皇,已是犯了母后的大忌,焉能有活路哉,之所以不除,只是時機未到罷了,而今,那二武既來,頂罪之人已有,是到了動手的時候了,嘿,前番弟與六哥回京之時仁心殿那一幕兄長可還記得么?”李顯并不因李賢驚悸而沉默,而是趁熱打鐵地接著分析道。
“仁心殿?七弟的意思是……”
一聽李顯提起了仁心殿,李賢的眼神立馬便閃爍了起來,臉上布滿了陰霾,咬著牙關想了想,不太確定地問了半截子話。
“小弟即使不說,六哥想必也已猜到了,不錯,是時若是你我兄弟與那賀蘭氏稍有沖突,那便無需二武來此頂缸了。”李顯陰冷地一笑,將心中的結論毫不掩飾地捅了出來。
“頂缸?頂缸!好一個頂缸!”李賢本性聰慧過人,只一聽李顯的說法,便已明白了事情的關竅之所在,臉色瞬間便黑了下去,牙關緊咬,面皮子抽搐個不停,良久之后,這才從牙縫里擠出了句話來,顯然心中的怨怒之氣已聚集到了爆發的邊緣。
“七弟打算如何做?”李賢如同暴怒的獅子一般,在大殿里狂亂地來回踱著步,良久不發一言,半晌之后,猛然立住了腳,一臉堅毅狀地問了一句道。
如何做?這個問題李顯這些日子來早已不知思考過多少回了,辦法想了無數,可卻沒有一條能做到萬無一失的,再者,李顯也不敢百分百地確定武后一定會在這場夜宴上出手,更別說確定武后的手段何在,要想拿出個絕佳的方案幾乎是不可能之事,別說李顯了,便是神仙至此,也斷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的,面對著決心已下的李賢,李顯一反先前的激昂,就此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