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自是知曉自己與李賢的建議一出,武后必然會起疑心,但李顯卻并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以武后的狠辣與縝密,縱使小哥倆個想要顛覆此案,也絕無一絲的可能,該有的線索絕對早已被抹得個干凈了的,就算兄弟二人全力以赴地去追查,也不可能有甚收獲,實際上,李顯還真就沒打算去追查此事,他所要的很簡單,就是趁此機會將此案辦成武家謀逆之鐵案,將此處的諸武家子弟全都干掉,當然了,若是能將案情延伸到其他武家子弟頭上,從而來個一網打盡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的,至于武后那頭么,在李顯看來,還真不算太大問題,李顯有幾分的把握能肯定武后會同意自己的請求,畢竟以武后的皇后的身份擺在那兒,實在是不太適宜太過涉入此案的——當場斬殺武家兄弟還可以用一時義憤來解釋,可負責審案的話,那就難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了。
“母后,二位夫人遇害,父皇難免心傷,若是因之生了變故怕是不好,兒臣等懇請母后擺駕回宮,萬事以父皇之龍體為要。”武后沉默了半天都不吭氣兒,李顯倒是能沉得住氣,李賢卻是有些不耐了,這便亢聲進言道。
“嗯,難得賢兒、顯兒皆孝心可嘉,娘自當成全爾等。”與李顯所想的不同,武后其實并不在意天下人的物議,可卻不能不擔心高宗的身體健康,李賢的話顯然擊中了武后的死穴,心中有所牽掛之下,武后自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這便滿臉欣慰狀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哥倆,點頭允了下來,可還沒等李顯暗自樂呵開來,武后又加了一句道:“此事關礙甚巨,爾等兄弟雖皆聰慧過人,只是歷練尚少,娘不克分身,就讓嚴德勝幫著把把關好了。”
“是,兒臣等謹遵母后令諭!”
嚴德勝乃是懿德殿主事宦官,武后的心腹之一,留下此人,左右不過是為了監視李賢哥倆罷了,這等用心壓根兒就無需去猜,有此人在,李賢哥倆個要想為所欲為顯然不太可能,問題是此時此刻也容不得小哥倆拒絕這么個安排,無奈之余,小哥倆個也就只能是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各自躬身應承了下來。
“來人,擺駕回宮!”
有了嚴德勝在此處牽制著小哥倆個,武后自忖已無太多的出岔之可能,自是不想再多呆,對著李賢兄弟倆點了點頭,便即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卻不料還沒等一眾隨駕的宦官宮女們應諾,但聽堂上一聲慘嚎突兀而起,瞬間便將眾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
“娘,姐,你們醒醒啊,娘,娘,姐……”
就在武后剛下令回宮的當口上,原本自事發之后便已成石化狀態的賀蘭敏之突然像是猛醒了過來一般,大叫了一聲,從幾子后頭瘋狂地躍了起來,撲到了堂中橫陳的賀蘭敏月母女的尸體上,慘嚎了起來,其聲之凄厲叫人不忍耳聞。
“唉,之兒,人死不能復生,且節哀罷,來,隨姨娘回宮好了,一切自有姨娘為你做主。”
這一見到賀蘭敏之傷心欲狂,武后的臉上立馬閃過了一絲復雜的神色,帶著一分的愧疚,兩分的憐憫,更多的則是不忍,也不清楚武后這是真心疼愛這個俊秀得近乎妖孽的外甥,還是有著別樣的情緒,總之,武后沒有像處置武家兄弟那般決絕,不但沒有呵斥其有失禮儀,反倒是輕移蓮步,走到了賀蘭敏之的身后,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賀蘭敏之不斷簇動著的肩頭,煞是溫和地勸慰道。
“娘,姐,你們不要丟下之兒啊,娘,娘……”賀蘭敏之自幼喪父,全靠著母姐拉扯大,彼此間的感情自是深得很,此際最親的親人竟然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眼前,這叫賀蘭敏之如何能忍得住心頭的悲痛,只顧著放聲大哭,哪還有心思去理會武后究竟在說些甚子。
“嗯。”眼瞅著賀蘭敏之已是如顛似狂,武后似乎沒來由地一陣心酸,眼圈也就此微微一紅,似有落淚之狀,不過到了底兒,還是強忍了下來,只是輕吭了一聲,對著嚴德勝使了個眼色。
嚴德勝會意地點了點頭,卻沒吭氣,只是一個大步邁到了賀蘭敏之的身后,右手一劈,準確地砍在了賀蘭敏之的后頸上,但聽“撲”地一聲悶響過后,賀蘭敏之簇動不已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一翻白,就此緩緩地倒在了韓國夫人的尸體上。
“帶應國公回宮!”嚴德勝顯然是個高手,對于自己的掌力極為的自信,這一掌劈將下去后,甚至沒有去看賀蘭敏之軟到在地的身體,只是一拂大袖子,面色平靜地對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們吩咐了一聲。
“諾。”
嚴德勝乃武后身邊最聽用的幾名宦官之一,他既已下了令,一眾小宦官們自是不敢多言,各自應了諾,圍將上去,七手八腳地抬起賀蘭敏之軟塌塌的身子便向堂外行了去。
“兒臣等恭送母后。”
這一見賀蘭敏之已被抬走,武后沒有再多耽擱,對著李賢兄弟倆微一頷首,便即領著一眾隨從離開了大堂,李賢等人見狀,自是緊趕著各自恭送不迭,須臾,武后一行人在羽林軍官兵的護衛下轉出了照壁,去得遠了。
“嚴公公請了,您是宮中老人了,小王等自當以您為首,今夜這案子就請嚴公公拿出個章程來罷,小王等無有不從。”待得武后離開之后,李顯飛快地與李賢對了個會意的眼神,而后一個側轉身,面對著嚴德勝,笑呵呵地打招呼道。
“不敢,殿下客氣了,老奴只管看著,該如何行事還請二位殿下自便好了。”嚴德勝在宮中廝混得久了,早就成了精,哪肯去接李顯塞將過來的燙手山芋,略退開一小步,一躬身,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李顯的提議。
“哎,嚴公公這是說哪的話,母后臨行前可是交代過了,此事須由您老居中主持,我等兄弟只管按您老的意思來辦。”嚴德勝話音一落,李賢立馬也湊了過來,出言擠兌了嚴德勝一句。
“璐王殿下說笑了,老奴不過一卑賤之人,豈敢居二位殿下之上,此事萬萬不可,二位殿下有甚要辦的,就請自便好了。”
這會兒大部分的羽林軍都已先后護送高宗與武后離開,如今在園子里控制局面的基本上都是二王的護兵,別說嚴德勝手中沒有圣旨,便是有圣旨只怕也指揮不動二王的手下,真要是他掛帥審案,十有八九要被二王裝進套子里去,這等蠢事嚴德勝豈會去做,這一見兩位親王很明顯是在挖坑給他跳,嚴德勝心里頭可真是歪膩透了,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窩,可惜武后有令在先,他就算想走都脫不得身,不過么,這也難不倒經驗豐富的嚴德勝,但見其面色平淡地說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李賢哥倆個是何反應,只管躬身行了個禮,一轉身,走到大堂的一角,盤腿坐了下來,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哈,這老滑頭!這一見嚴德勝玩出了一手眼不見為凈,擺明了就是要耍賴的樣子,李顯心里頭笑罵了一聲,卻又樂得耳根清凈,也就不再去理會嚴德勝,正容看著李賢道:“六哥,天時不早了,明日一早須得結案,這就開始罷?”
“嗯,七弟言之有理!”李賢會意地巴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經地假咳了一聲,算是清了清嗓子,而后突地提高了聲調喝道:“李隆、王凱,張泉、孫盛聽令!”
“末將等在!”
李隆等四將都是李賢手下心腹愛將,早在羽林軍撤走時便已奉命率部趕到了大堂之外,此際聽得自家主子召喚,自是不敢怠慢,紛紛沖進大堂,各自躬身應諾。
“爾等都聽好了,今夜一案事關重大,本王奉母后懿旨,須得查個水落石出,務必找出園中諸賊何人才是首惡,爾等各率本部兵馬將那幫無君無父之輩盡皆拿下,分頭審,給爾等三個時辰的時間,查明真相,記住,本王只要真相,該如何辦爾等看著辦便是了,都聽清楚了么,嗯?”為保密起見,李賢事先并不曾對一眾手下有過交待,此際臨到審案之時,李賢不得不多說上幾句堂皇之言。
“諾,末將等謹遵殿下之命!”
李賢的話說得倒是冠冕得很,實則暗示的意味未免太過顯眼了一下,眾將又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這話里所蘊含的曖昧,自是毫不猶豫地各自應諾不迭。
“嗯,去罷!”
李賢審視了一下諸將,見諸將皆已領會了自己的暗示,自也不想再多拖延,面色肅然地點了下頭,一揮手,示意諸將各自行事,旋即,隨著諸將沖出了大堂,堂外很快便是一陣騷亂寶然而起,然則無論是李賢兄弟倆還是端坐在大堂一角的嚴德勝都充耳不聞,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股子詭異氣氛就此在大堂上蔓延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