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家園子乃是致仕諫議大夫龔臨函的一處別院,別看這位龔老先生官當得不大,可錢財顯然聚斂了不少,其所建的這處園子占地面積著實不算小,五重院落外帶一個后花園,除了地點稍偏之外,其余的還真沒啥可挑剔的,別的不說,光是用來宴客的專用大堂中的奢華便不是尋常人等能享用得了的,既寬敞又亮堂,頗具富貴之氣派,端坐其間,入目盡是奢華景象,只是如此一來,橫陳在大堂中央的兩具尸體就顯得分外的刺眼,再配上四下里不時響起的慘嚎聲,更是令大堂里有種令人如處地獄之感,然則無論是李賢兄弟倆還是獨據一角的嚴德勝對此都視若無睹,全都默然端坐著不動,就有如三尊泥菩薩一般。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似乎是一眨眼間,兩個多時辰便已過去了,盡管園子各處的慘嚎聲一直響個不停,但卻始終未見李隆等人前來回稟案情,很顯然,審訊的進展似乎不容樂觀,至少在嚴德勝看來是如此,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李賢兄弟倆居然都如此沉得住氣,一坐下便是兩個多時辰不言不動,別說去過問一下案情了,便是彼此間也絕不交談,這令嚴德勝暗暗稱奇之余,也不禁有些子焦躁了起來,畢竟此案乃是武后親自交代的,若是沒個說法的話,怕是交不了差的,只是他先前已將話說得過滿了,此時自是不好再去找李賢兄弟倆探討案情,可眼瞅著這么坐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沒奈何,只好假咳了一聲,以圖引起小哥倆的注意,卻不曾想這小哥倆似乎有默契一般,誰都不往嚴德勝處瞧上一眼,就宛若嚴德勝不存在一般。
“二位殿下,這天就要亮了。”嚴德勝等了好一會兒,見小哥倆半晌都沒反應,自是無奈得緊,不得不打破了沉默,出言提點了一句道。
“是啊,天就要亮了,嚴公公可是累了?要不去躺上一小會?”一聽到嚴德勝開了口,李賢倒是依舊端坐著不動,李顯卻是側轉過了身子,一派極為關切狀地問了一句道。
累?當然不可能,就嚴德勝的能耐,坐上這么兩個時辰不過是兒戲罷了,怎么也談不上累的,毫無疑問,李顯這就是純屬在說廢話罷了,所謂的王左右而言其它大體上說的就是李顯這等表現,可惜嚴德勝就算明知如此,卻也沒有向李顯發作的膽子,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直截了當地將事情捅破道:“周王殿下,這天亮前若是不能審明了案情,萬一皇后娘娘追問下來,怕是不好罷?”
“啊,是啊,這可怎生得了?”嚴德勝話音一落,李顯立馬做出一副極其為難的樣子,伸手撫著額頭,愁眉苦臉地反問了一句道。
武后走之前,李顯可是信誓旦旦地要在天亮前審明了案情的,可事到如今居然做出了一派束手無策的樣子,登時便令嚴德勝很有種抓狂的感覺,恨不得將李顯摁到在地,可著勁地抽巴幾下,可惜嚴德勝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做是絕對沒膽量去做的,老臉抽搐了幾下之后,也就只能強自按下心頭的怒氣,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此謀逆案也,殿下就按謀逆辦去好了,事涉皇親,若是交有司會審終究不妥,能及早結案總是好的。”
哈,就等你這句話了!李顯本就有心將此案從速從嚴處置了,所顧忌的便是武后那頭會不會有旁的謀算罷了,之所以故意擠兌嚴德勝,為的便是探探嚴德勝的底,此時一聽嚴德勝如此說法,李顯自是放下了心來——敢情武后也不想讓有司介入此案,那一切可就好說了不是?
“多謝嚴公公指教,小王知道如何做了,既如此,嚴公公且請稍坐,容小王去去便回。”李顯笑呵呵地對著嚴德勝拱了拱手,而后又對李賢使了個眼神,這才站起了身來,作勢要向外行去。
“七弟且慢,母后有交代,此案該由嚴公公掌總,這些跑腿的活計自該你我兄弟去做,為兄便與七弟一并去瞅瞅好了。”李賢自是能領會得了李顯的暗示,這便也站了起來,笑著說了一句之后,也沒管嚴德勝是啥表情,與李顯并著肩便行出了大堂,嚴德勝見狀,有心跟將上去,可卻又不敢,沒奈何,只好苦笑地搖了搖頭,繼續閉目養起了神來,只不過他也沒能平靜多久,這才一會兒功夫呢,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嚴德勝一個激靈之下,趕忙再次睜開了眼,立馬就見李賢兄弟倆已面色陰沉地轉了回來。
“二位殿下,可是有進展了?”嚴德勝一見小哥倆面色不善,心頭不禁好一陣的狂跳,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站了起來,迎上前去,遲疑地問了一句道。
“喪心病狂,這天下竟然有如此狠毒之人,孤還真是第一回領教了!”李顯沒有回答嚴德勝的話,而是滿臉子氣憤憤地罵了一句。
“這……”一聽李顯這么沒頭沒腦地罵著,嚴德勝心里頭不由地直打鼓,實是鬧不清面前這主兒究竟是在罵誰人,很明顯地呆愣了一下,這才謹慎地出言問道:“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嚴公公,休怪舍弟口不擇言,實是此案太過驚人了些,啊,嚴公公請自看好了。”李賢倒是沒像李顯那般破口大罵,可臉色顯然也是難看到了極點,這一聽嚴德勝發問,先是狠狠地咬了咬牙,這才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厚厚的一疊供詞,遞到了嚴德勝的面前。
“哦?”嚴德勝在不明情況之下,自是不敢輕易表態,只是含糊地輕吭了一聲,緊趕著雙手接過了李賢遞交過來的供詞,急速地翻看了起來,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可眼神里卻明顯地透露出了安心的松懈之意,只因那一張張的供詞里寫滿了武家老小謀逆的各種罪行,前后完全能對應得上,既有部分武家子弟的供詞,也有仆人們的口供,卻都沒有提到嚴德勝最擔心之事,一句話,所有的黑鍋全都由已死去的二武背著了,如此一來,他嚴德勝也就算是完成了武后的交代,至于武家老小的死活么,他嚴德勝可是一點都不在意的。
“可惡,著實可惡,似這等喪心病狂之輩,該殺千刀,滅其族,二位殿下不辭勞苦,親力破此要案,陛下與皇后娘娘處定當有重賞矣,老奴先行道賀了。”嚴德勝飛快地將所有的供詞全都過了一遍,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這便順著小哥倆的話罵了幾聲,而后話語一轉,將所有的功勞全都掛到了小哥倆的身上,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他嚴德勝啥都不要,既不爭功,也不想跟此案有絲毫的瓜葛。
哈,這老滑頭想得倒美,此事是你們懿德宮鬧出來的,這會兒想撇清關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李顯精明過人,只一聽便已看穿了嚴德勝的用心所在,哪可能就此遂了他的意,本來么,李顯就不僅僅只是要滅了諸武子弟,更準備在高宗面前給武后下點眼藥,真要是就這么讓嚴德勝脫身而去,那后一個目的豈不就要落到空處了?
“嚴公公這是說哪的話,此案若無嚴公公居中主持,哪能得盡全功,如今案子既破,小王等也算是完成了輔佐之任,這天就要亮了,萬一父皇醒來追問此案,若是沒人可回應,父皇只怕要震怒了,還請嚴公公趕緊拿出個章程來罷。”李顯一派不以為然狀地搖了搖頭,很是堅決地將功勞又推回到了嚴德勝的身上,順便擠兌了其一番。
“殿下此言差矣,事情皆是二位殿下在張羅,老奴實不敢自居其功,這供詞還請二位殿下收好,老奴告退。”這一聽李顯又將功勞推了回來,嚴德勝心中一突,趕忙遜榭了一番,雙手捧著那疊供詞,便要還給李賢兄弟倆。
“嚴公公何必謙虛,我等兄弟不過是按著嚴公公的意思跑個腿罷了,哪能居功自傲,這供詞還請嚴公公收了便是,父皇處也好有個交代。”李賢哥倆個一致地搖著頭,不但不肯去接嚴德勝手中的供詞,反而由李賢出言將李顯的話再次夯實了一把,直聽得嚴德勝暗自叫苦不迭,剛想著再出言分說一番,卻不料李賢兄弟倆壓根兒就不給他這個機會了,但見李賢大步走到堂前,提高了聲調斷喝了一聲道:“李隆!”
“末將在!”
早已在堂外等候多時的李隆一聽自家主子點了名,自不敢怠慢,緊趕著從旁閃了出來,一躬身,高聲應答道。
“本王令爾率部在此看押所有人犯,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出園子,違令者,殺無赦!”李賢咬著牙關,一派殺氣騰騰狀地下了令。
“是,末將遵命!”
李隆早就得知了李賢的安排,此際聽李賢如此下令,自是毫不奇怪,緊趕著應了諾,自去指揮二王府的親衛隊布置防御不提。
“嚴公公,您老請罷,莫要讓父皇醒來尋不著人,那可就不好了。”
嚴德勝一聽李賢如此發令,心中立馬再次打了個突,臉色瞬間便有些子陰暗了下來,可不等其有何表示,李顯已然一伸手,催起了駕來。
“那好,老奴就隨二位殿下走一回好了。”
眼瞅著李賢兄弟倆配合得如此之默契,嚴德勝心里頭縱有萬般的無奈,可人在屋檐下,卻也不得不低頭,只能是悻悻然地回了一句,一甩大袖子,當先便行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