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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約法三章(上)

  乾封元年二月初一,二武諸子被盡斬于泰安,婦孺為奴賀蘭敏之府,帝并下詔,將武后次兄武元爽流配振州;二月初四,大病初愈的高宗駕臨曲阜,祭祀孔子,贈予太師榮銜;二月初九,帝臨亳州,祭祀老子,追號太上玄元皇帝,免毫州今歲之錢糧;二月十四日,帝駕自毫州返京,行程月余,三月十八至京,太子李弘率京中百姓于京郊跪迎。

  京師的春天到得晚,三月始是春花爛漫時,綠草瘋長、樹木抽芽,鮮花處處,可謂是一派的生機勃勃,可對于駱賓王來說,自家后院里的草未免太綠了些,花也未免太紅了些,甚至連和煦的陽光也分外地刺眼了些,此無他,只因他又要被罷官了,心情不好之下,自是看什么都不是那么順眼,倘若他只是孤身一人,那倒也沒什么,大不了再回去務農好了,偏生家中老母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實是無法缺醫少藥,一想起將要到來的厄運,駱賓王的心便灰沉沉地難受著。

  東臺詳正學士,這官名叫起來倒是響亮,其實不過就區區八品官而已,算上俸料、祿米、給田,每月也就是三石半米而已,折合銅錢不過就是六貫罷了,真的不多,可就算這么少的俸祿對于此際的駱賓王來說,卻是萬萬少不得的,而今,這俸祿怕是再也拿不到了,駱賓王雖不愿承認,可心里頭卻難免還是有些微微的后悔,或許不寫那首諷諫詩的話,這一切便不會發生,然則一想到一眾同僚們上下其手的貪墨行徑,駱賓王心中僅有的那一丁點悔意便很快被濃濃的憤概所淹沒——夫有不平,當鳴之,豈可坐視而不理!

  “老爺,外頭有人送來了份請柬,說是請老爺務必前去一會,請老爺過目。”

  就在駱賓王心情激蕩得難以自持之際,家中老仆從外頭行了進來,手捧著一封大紅請柬,對著端坐在后院石桌前的駱賓王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稟報道。

  “去回了罷,就說老夫身體不適,日后再約好了。”

  駱賓王官位雖卑微,在文壇的名聲卻頗顯,不單一眾詩友時常前來邀宴,更不時有不相識之人慕名前來拜訪,對此,駱賓王早就習以為常了的,只是今日心情不佳,哪有甚宴飲的心思,看都沒去看那份請柬一眼,只是擺了擺手,隨口便拒絕了此邀約。

  “老爺,那人放下請柬便走了,走時說若是老爺見了請柬上的落款,必不會拒絕邀約,您看這……”一見駱賓王臉色不好看,老仆人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可還是沒有就此離去,而是謹慎地出言解釋了一番。

  “哦?”駱賓王盡自心情頗煩,可還是被老仆人這番話吊起了好奇心,沒再出言拒絕,而是吭了一聲,伸手接過了老仆人手中的請柬,翻將開來,飛快地瀏覽了一下,待得目光落在落款上時,臉色不由地便是一僵——王三郎,那請柬上的落款赫然竟是當初駱賓王最落魄時曾伸出援手的那名少年,盡管只是去歲一見之交罷了,可駱賓王卻怎么也忘不了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這一年來,駱賓王可沒少向京師友人探尋此人,為的便是還了這個人情,奈何卻無人知曉此人之來歷,這令駱賓王心里頭總有種欠了債無處還之感,可卻萬萬沒想到此人居然在這等時分自己冒了出來,竟令駱賓王一時間真不知是該激動還是該煩心了的。

  “莫伯,家中還有多少錢在?”駱賓王沉吟了片刻之后,抬起了頭來,面色復雜地看了老仆人一眼,猶豫地問了一句道。

  “回老爺的話,昨日剛給老夫人買了藥,如今還有一貫半罷,不知老爺這是要做甚用場?”老仆人莫伯管著駱府的帳,對家中的錢糧倒是清楚得很,這一聽駱賓王話里似乎有要用錢的意味,自是不敢怠慢,趕忙解釋了一番。

  “不必多問,你且都包起來,一會隨老夫一到去赴宴好了。”一聽家中僅剩下這么點錢財,駱賓王的面色瞬間便是一黯,可并卻沒有太多的猶豫,沉著聲吩咐了一句道。

  “這……,老爺,上月的祿米已將盡,若不留些錢買米,那……”老仆人一聽要將所有余錢都打包,登時便急了,趕忙分說道。

  “也罷,那就帶一貫好了。”駱賓王無奈地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丟下句話,起身便向臥房行了去,老仆人見狀,自不敢再勸,苦著臉自去包裹那一貫銅錢不提。

  一年多過去了,鴻運客棧依舊還是那副古舊的摸樣,便是店小二也沒換,依舊在大堂里忙活個不停,可再次來到此地的駱賓王卻比當初更多了幾分的寂寥心情——當初雖窘困,可好歹還有科舉那么個盼頭,日子終歸還是過得下去,可此番呢,即將被免官的命運已幾無可更改,盼頭自燃是沒有了,多出來的便是煩惱與憂郁。

  “喲,這不是駱先生么?貴客啊,今早喜鵲叫個不停,我說要有好事嘛,敢情是應在駱先生到來上啊,快,快,您老請進,有甚需要的盡管吩咐,小的自當伺候好您老……”那名嘴碎的店小二眼神好得緊,就在駱賓王站在門口發感慨的當口,便已將駱賓王認了出來,急沖沖地便跑了出來,熱情無比地招呼著駱賓王這么個大名人。

  “年余不見了,小二哥還是如此壯實,生意還興隆罷?”

  駱賓王是個知感恩之人,當初這店小二可沒少幫他的忙,駱賓王始終記在心里頭,故此,此際盡管心情不佳,可駱賓王還是笑著跟其寒暄了一番。

  “好,好著呢,呵呵,不瞞駱先生,小店剛換了東家,這生意啊,比起從前來,還要紅火上幾分,嘖嘖,咱東家可是說了,來年要大建一番,這客棧少說也要擴大兩倍,生意啊,絕對比現在還要好,小的也能沾上些光,日子終歸得有個盼頭不是?哎呀,小的嘴碎,一見到駱先生,就光顧著嘮嗑,險些忘了東家的交代,趕緊,您老請跟小的來,東家早在后院等著您呢。”店小二扯了一大通之后,突然記起了新掌柜的交代,登時便有些亂了手腳,緊趕著便要請駱賓王進后院。

  “新東家?小二哥,您說的新東家可是王三郎么?”駱賓王原本正笑吟吟地聽著店小二瞎扯,突地一聽新東家要見自個兒,再一想起王三郎的請柬上注明了在鴻運客棧見面,卻沒有寫明房號,登時便警覺了起來,忙不迭地追問了一句道。

  “王三郎?哪個王三郎來著,駱先生怕是誤會了罷,小店新東家姓鄧,單一個字誠,往日不常來,呵呵,如今這店啊,就小的在管了,說來也怪,今日東家可可里跑了來,說是要在此會客,請的還是駱先生您,這可把小的都給弄糊涂了……”店小二早就不記得曾到過客棧的王三郎了,此時一聽駱賓王如此問法,登時便是一愣,撓了撓頭,先是疑惑地看了看駱賓王,而后才笑著解說了一大通。

  “鄧誠?莫非便是他的真名么?”駱賓王沒有去理會店小二滔滔不絕的廢話,每頭微微一皺,疑惑地叨咕了一聲。

  “啥?啥真名假名的,駱先生,您這是在說甚,小的怎越聽越糊涂了。”店小二正說得開心,冷不丁聽到了駱賓王的叨咕,不由地便將廢話停了下來,疑惑萬分地追問道。

  “沒,沒什么,小二哥,有勞您帶個路罷。”駱賓王心急著要去確定一下王三郎的身份,自是不太情愿跟店小二纏雜不清,這便笑著拱了拱手,直接提出了要求。

  “好勒,您老里面請。”店小二雖饒舌,卻也不敢耽誤了東家的事情,此際見駱賓王如此說了,自也就只能強壓下滿腹的話語,笑呵呵地比了個“請”的手勢,引著駱賓王主仆便向后院行了去,一路穿過幾重院落,直抵后院,只是方才一到后院門口,便有數名便衣大漢從旁閃了出來,攔住了店小二,只請駱賓王單獨入內。

  這群便衣大漢的行為著實有些不符待客之道,可一心要辨明王三郎身份的駱賓王卻也懶得多計較,對著老仆人交代了幾句之后,伸手接過老仆人手中的小包裹,便昂然行進了后院之中,由一名大漢引領著到了院子里的一間主房門口,待得那名大漢閃開道路,駱賓王便即一臉平靜地走進了房中,入眼便見一身著親王服飾的少年正面帶微笑地站在房中,駱賓王登時便愣住了。

  “三郎?啊,不,您是,您是周王殿下?”

  駱賓王記性不錯,雖說已隔了年余,可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那少年的臉不就是那神秘的王三郎么,只是再一看其身上的親王服飾,駱賓王可就有些子不敢確定了——駱賓王雖說也在朝為官,可畢竟只是低級官吏,別說沒有上朝的資格,便是進宮的資格都沒有,自是不可能識得諸位皇子,然則對于諸皇子的年歲卻還是知道的,這一見李顯那身形明顯尚未發育,立馬反應了過來,認定面前的少年乃是周王李顯,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罷了。

  “小王正是李顯,駱先生,一別年余了,您都還好么?”李顯此番來尋駱賓王乃是有要事,自是不會再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便笑著點了點頭,溫和地打了個招呼,卻不料他這么一說之下,駱賓王不單沒有搶著上前見禮,反倒是臉露不愉之色地退后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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