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轉眼間,已是乾封元年四月中旬,內禁突然傳出消息,高宗終于要上朝了,這可是自去年二月高宗駕臨洛陽以來的頭一回大朝,群臣皆為之矚目,更令諸臣工議論紛紛的是——璐王李賢、周王李顯此番也將正式踏入朝堂,其中的意味頗為發人深思——高宗三月十八回京之后,雖不曾上過早朝,可圣旨卻是沒少下,不但將前番被貶出京師的閻立本、劉道詳全都召回了京師,還都得以進一步的提升——劉道詳晉吏部尚書、閻立本晉戶部尚書、其余親近太子諸官也各有提升,如原吏部尚書樂彥瑋晉中書舍人,參知政事(宰相);刑部尚書盧承慶晉禮部尚書,參知政事(宰相),而原本在朝中持中立態度的許圉師、李安期則被罷相致仕,與此同時,高宗還特意下詔,由太子繼續監國,算是開了自古以來皇帝尚在朝而太子卻能監國之先河,一時間太子李弘之勢力大漲,政務幾出于太子之手筆,群臣頗有歸心之愿景,可就在這等情況下,高宗卻突然下詔早朝,并令璐、周二王入朝議政,實難不令諸臣工聯想翩翩的。
蹊蹺?能有啥蹊蹺可言的,旁人或許會對高宗這一招感到疑惑,可當過皇帝的李顯卻是心里頭倍兒透亮——說穿了一錢不值,這不過就是制衡罷了,沒錯,高宗是想要扶持太子以壓制武后日漸膨脹的野心,可并不想矯枉過正,萬一要是太子勢力大漲之下,也來個玄武門之變的話,那高宗豈不是連哭都來不及了,很顯然,必要的防范自然是少不了的,毫無疑問,將一向與太子不怎么和睦的李賢兄弟倆抬入朝堂便是種最好的防范手段,當然了,這里頭一準是少不了武后的推波助瀾。
理由,很簡單,就武后那等好耍權的性子,自不可能坐看太子日益勢大,真要是太子坐穩了江山,那哪還能有武后表演的舞臺,再怎么著,武后也得想方設法給太子造些難題,問題是高宗心里頭正因韓國夫人母女倆的慘死而生著怨氣,武后自不可能在此時親自出頭,倘若能看到小哥三個在朝堂上斗來斗去無疑就是武后現時的最佳選擇,真到了朝局因皇子們內斗而陷入亂局之際,也就到了她武媚娘全面收攏權柄的時候了,這不過就是個放長線釣大魚的手法罷了,真沒甚稀奇可言的。
老話說得好:力不足,當借勢以成之!很顯然,李顯此時的情況正是如此——甭管高宗與武后都打得是甚主意,此番入朝無論對于李賢還是李顯來說,都是個趁勢而為的大好機會,自然是不容錯過的,實際上,李顯早已做足了充分的準備,為的就是等待這一時機的到來,而今,一切都已準備停當,東風已起,是到了乘風破浪之時了!
早朝一事,對于君臣來說,都不是件輕松愜意之事,旁的不說,辰時正牌開朝,卯時差不多就得出發了,早起是一回事,飲食更是個大麻煩,原因無他,一個早朝下來往往就得兩、三個時辰的時間,若是遇到疑難之事議而不決,那沒準就得上到午后方罷,這中間可沒啥“課間休息”的機會,若是半中間尿急,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倘若不小心當場滾滾而下,那可就不是出丑的問題,而是君前失禮的大罪了,故此,每逢早朝,朝臣們總是能不吃便不吃,實在是身體受不了,那就盡量吃干的,這一點對于前一世早就習慣了早朝的李顯來說,自然不成問題,這不,李顯一大早起來,練完了武,匆匆地沐浴更了衣,也不去用白粥,就吃了兩個白煎餅墊了肚子,便即乘上馬車向皇城趕了去。
激動么?有一點,盡管不多,可畢竟還是有的,要知道這可是李顯今生第一次參與朝政,說不激動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再說了,此番朝議可是李顯整個大計劃的第一步,實是不容有失的,些許的忐忑也就是自然之事了罷,正因為此,這一路上李顯的思緒也就有些紊亂,不過么,待得馬車停穩,李顯便已是完全鎮定了下來,施施然地下了馬車,往承天門前的小廣場上一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樂。
老六這廝還真是個好表現的家伙,得,搬舞臺上用不著化妝,都可以演小生了的!李顯下馬車的第一眼便見璐王李賢正春風滿面地周旋于一眾大臣中間,那等強裝出來的謙遜狀,實在是有些演戲的夸張成分在內,瞧得李顯暗自好笑不已,當然了,樂歸樂,該有的禮數李顯卻是不會省了的,這便急步向廣場中心行了去。
“殿下,早。”
“見過周王殿下。”
一眾朝臣們一見李顯到來,自是紛紛停住了議論的話頭,或是問安,或是見禮不迭,一時間小廣場上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噪雜。
“諸公都請了,小王來遲一步,海涵,海涵。”
對于一眾臣工們的見禮,李顯自是不敢托大,拱手做了個團團揖,口中道著海涵,算是還了半禮,只是腳下卻是沒停,一直走到了李賢的身旁,這才站住了腳,略一躬身,拱手招呼道:“六哥,早啊。”
“嗯,七弟來了,好,精神不錯,來,站位兄這,待會便要開朝了。”這一見李顯給自己見禮,李賢矜持地點了點頭,便算是還了禮,隨口夸了李顯一句,擺足了兄長的做派。
呵,這廝就是愛表現,夠嗆!李顯自是知曉李賢擺出這么副架子的意義何在,左右不過是在向群臣們宣示他李賢才是二王聯盟里的當家人罷了,當然了,對于李顯來說,給旁人啥印象都沒關系,只要李賢別由著性子胡來便成,至于外人如何看二王中以誰為首,那都無所謂,自是不會去計較那么許多,這便笑呵呵地應了一聲,一派謙遜狀地站在了李賢的身邊,只是有意地落后了李賢小半個身位,以凸顯李賢的領導地位。
“上朝,上朝!”
李顯掐的時間很準,方才到了小廣場沒多會,也就是剛跟李賢打完了招呼的當口上,宮里的喊朝聲已是一迭迭地傳了出來,原本正各自竊竊私議著的朝臣們自是不敢怠慢,飛快地按品階排好了隊,由李賢兄弟倆打頭,數名宰相緊隨其后,魚貫地走進了承天門,沿著宮中大道,急步向太極殿行了去,待得到了大殿之上,人人肅然而立,恭候著高宗及太子的到來。
“圣上駕到!”
朝臣們等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后殿里便傳出了司禮宦官高和勝那尖銳而又高亢的喊聲,旋即便見高宗腳步顯得有些蹣跚地從后殿轉了出來,太子隔著數名小宦官緊隨其后。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太子殿下!”
一眾大臣們見高宗與太子皆至,自是不敢有失,紛紛跪倒于地,大禮參拜了起來。
“眾愛卿平身。”
高宗的精神狀態并不太好,臉色蒼白而又憔悴,明明不到四十的人乍一看起來,就像是快五十的模樣,就那么個簡單地坐于龍床的動作一出,都不禁有些微喘,喊起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子有氣無力。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宗叫了起,一眾朝臣們自是緊趕著照老例三呼萬歲不迭,而后各自磕頭而起,按品階及文武分站兩列,一個個屏氣凝神地站成了一座座木雕泥塑。
“諸位愛卿,朕自去歲二月便已不曾早朝,所有政務皆有賴太子襄助,所處諸事皆甚合朕意,今朕既親臨,諸愛卿有何本章只管奏來好了。”
待得一眾大臣們站定之后,高宗環視了一下諸臣,而后一捋胸前的長須,先是夸獎了太子李弘一番,而后話鋒一轉,似有了再次親政的意思在內,這令諸臣工對于高宗先前夸獎太子李弘的話不禁便打上了個問號,一時間竟無人出列上本,全都驚疑不定地揣摩起帝心來,大殿里竟就此安靜得有些子詭異了起來。
可憐的太子哥哥,您老咋就不明白帝心難測呢,您這頭越是能干事,那一頭老爺子心里就越容易犯叨咕,嘖,若是能故意出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岔子,給老爺子有些指正的機會,這不就沒事了,得,這回好了,要被摻沙子了不是?李顯雖也如同群臣們一般肅然地站立著,實際上眼光的余角卻始終不曾漏過太子的神情變化,果不出李顯所料,高宗的話音一落,李弘的臉色便有些子黯然了起來,直瞧得李顯心中感慨不已。
“啟奏父皇,兒臣有本章在此!”
就在一派的寂靜中,卻見李賢大步走到了殿中,一躬身,高聲地稟報了一句,登時便令滿大殿之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賢的身上。
厄,該死,這混球怎地如此沉不住氣!李顯先前正自感慨萬千,渾然沒留意到李賢的出列舉動,待得發現之際,卻已是來不及阻止了,心一沉,不由地便暗罵了一聲,可事到如今,卻也沒了轍,只能是強自壓抑住心頭的不滿,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大殿中的李賢,腦筋則急速地運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