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無事不可對人言,說!”
李弘一向視閻立本、劉祥道為心腹重臣,自是不疑有它,這一見王德全在那兒支支吾吾地故弄玄虛,登時便拉下了臉來,毫不客氣地訓斥了一句道。
“啊,是,回殿下的話,奴婢剛得到可靠消息,今日午時前璐王殿下到了周王府,末時三刻,兩位殿下在書房中突然爭吵了起來,大鬧了一場,其后不久,就見璐王殿下滿臉鐵青地乘車回了府,據聞,璐王殿下回府后,大發雷霆,言語中似乎是在罵周王殿下狼子野心之類的,奴婢一得此消息,自不敢怠慢,這便趕了來,還請殿下明鑒。”王德全見李弘如此說了,自是不敢怠慢,忙將內線傳回來的消息一一道了出來,直聽得房中諸人全都就此皺起了眉頭。
“此事當真?”
李弘面色變幻了好一陣子,兀自不敢相信確有其事,這便沉吟地追問了一句道。
“確實如此,奴婢不敢虛言哄騙殿下。”
王德全很是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還要再詳細述說之際,李弘卻已沒有接著往下聽的興致了,只一揮手,便將王德全屏退出了房去。
“閻公,劉公,孤怎覺得這事情蹊蹺得很,這里頭怕是有些文章罷,不知二位愛卿對此有甚計較否?”待得王德全退下之后,李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背著手在書房里來回踱著步,心思不定地問了一句道。
“應該不會罷,璐王殿下性子素急,此番河工折子乃是其所上,可如今皇后娘娘卻有意讓周王殿下掌總此事,以璐王殿下之個性,難免有不甘之心,言語上怕是不會平和,都是年輕氣盛之輩,爭執起來怕也是難免之事。”劉祥道年歲雖比閻立本稍長,可反應卻一點都不慢,率先開了口,言語間似乎對李弘的疑心有些不以為然之意。
“不然,此事怕還真有些蹊蹺,同壽(劉祥道的字)兄所言雖有些道理,然,于閻某看來,恐非僅是言語間的沖突,或許是分贓不均亦有可能,只是不管是何緣由,此事對于殿下來說,都是個機會。”閻立本顯然不同意劉祥道的見解,眉頭緊鎖地搖了搖頭,給出了個建議。
“機會?這又是從何說起?”
李弘本性聰敏得很,其實心里頭早有了判斷,可對于該如何應變卻尚有些難以定奪,此際見閻立本點出了要害,自是有心聽聽閻立本對此事的最終判斷,以便與自個兒心中所思做一個對比,這便緊趕著追問了一句道。
“殿下明鑒,不管那兩位殿下是真吵也好,假鬧也罷,在微臣看來,于殿下而言都是大利之事,其理由有三:周王殿下雖少年老成,可畢竟年歲尚幼,縱使有皇后娘娘支持,他也斷無一絲可能拿到河工之差使,殿下大可從容應付之,此為其一;其二,二王若是真鬧,彼此間勢必難再共存,殿下自可從中著力,分而化之,若是假鬧么,那也無妨,左右就憑二王目下之實力而論,再如何使陰謀,都絕非殿下之敵手,何懼之有;其三,河工一事牽扯巨大,遍涉朝堂各部,若是落入二王之手,其后果不堪設想,然,此事大利社稷,卻是不得不為,與其讓二王掌控,倒不如由殿下自為之,趁皇后娘娘支持此策之際,攔而截之,斷二王之念想。”閻立本老于世故,分析其時局來,自是頭頭是道,一番陳詞道來,著實娓娓動聽得很。
“唔,誠然如此,只是母后處既支持七弟,孤若是強行伸手,不單母后不喜,七弟處怕也難見諒,若是將其再推到六弟處,豈不是為虎添翼么?”李弘久歷政務,自是知曉河工之事乃勢在必行之舉,上次早朝之際,之所以極力反對,不過是不想此事落到李賢的手中罷了,此時聽得二王起了爭執,李弘便已起了將河工一事奪來自為的心,所顧忌的倒不是武后的反應,最大的顧慮恰恰就出在基本不可能拿到差使的李顯身上,原因很簡單,經歷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李弘已然看出李顯并非池中之物,實不想將其得罪得狠了。
“殿下所慮極是,周王殿下年歲雖幼,行事卻頗具法度,實非易與之輩,若要其心服,難度自是不小,可也未必便不能達成,殿下既有此慮,何不設宴請周王殿下一敘,若能開誠布公一談也好,若不成,亦可借機探聽一下其之虛實,而后再作計較也不遲。”劉祥道顯然極為認同李弘的意見,這便從旁插了一句道。
“閻公,您的意思如何?”
李弘并沒有對劉祥道的話做出表態,只是對其微微點了下頭,以表嘉許,而后便將視線投到了皺眉苦思的閻立本身上,沉吟著問道。
“試試也好,只是周王殿下人小心大,怕不是那么好相與的,唔,若是代價不大的話,殿下不妨先應承了下來,回頭再作計較也罷。”閻立本算是跟李顯在朝堂上交過一回手的了,對于李顯拿捏大勢的能力還是有些了解的,倒也不以為李顯會是個不知變通的人物,在閻立本看來,只要能將河工事宜拿在手中,適當給李顯一點甜頭也未嘗不可。
“那好,孤這就派人去請七弟進宮一敘,不管成與不成,孤的禮數先盡到便是了。”一聽閻立本如此說法,李弘自是不再猶豫,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地下了個決斷……
“殿下,您怎能跟璐王殿下如此吵鬧,且不說他是兄長,即便不是,來咱府上,那便是客,您這一吵,萬一要是傳到了外頭,指不定便有小人胡亂嚼舌根,若是圣上怪罪下來,那可怎生得了,唉,殿下,您這是何苦來哉……”
周王府主院的臥房中,剛用過了午膳的李顯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雙腿交疊地翹著,手中隨意地把玩著一把玉骨折扇,似乎很是隨意,只是臉上的苦笑卻是無奈得緊,只因嫣紅就坐在榻邊,正不依不饒地念叨著,那架勢比起“唐僧”來,一點都不差,偏生李顯對這位打小了起便照看著自己的大姐級人物一點辦法都沒有,除了老老實實地聽著之外,還真不知說啥才好了——與李賢的大吵本來就是在演戲,為的便是要釣太子這條大魚,在太子那頭的反應沒出來之前,吵架的內幕必須保密,哪怕是對嫣紅這么位貼心人兒,李顯也不敢說出實情,怕的倒不是嫣紅會有何不利于己的行動,只是擔心隔墻有耳罷了,只因李顯很清楚自家府上不怎么干凈,各方安插進來的奸細不老少,事關大局之下,該有的保密萬萬少不得,就這么著,李顯也就只能無奈地接受嫣紅的碎碎念了。
“殿下,顯德殿副主事王公公來了,說是太子殿下有令諭給您。”
就在李顯滿心無奈之際,高邈從房門外鬼鬼祟祟地探進了個頭來,這一見李顯正滿臉苦惱之色地挨著訓,不由地便暗自偷笑了一下,卻不料李顯眼尖得很,一見高邈嘴角邊的笑意,立馬毫不客氣地瞪了過去,嚇得高邈一個激靈,趕忙竄進了門來,湊到榻前,小意地陪著笑臉,細聲細氣地稟報道。
哈,總算是來了,嘿,就不知道這來意里有幾分的誠意在了!李顯今日之所以沒似往常那般午休上一把,為的便是等太子那頭的反應,當然了,嫣紅的埋汰也是一個因素,此際王德全既到,不但能得知太子的反應如何,更能擺脫了嫣紅的埋汰,李顯自是有理由高興上一回的,也沒等嫣紅反應過來,李顯已一骨碌跳將起來,丟下句:“嫣紅姐,小王先去接了旨,回頭再聽嫣紅姐絮叨。”話音一落,人已跑得沒了影,直氣得嫣紅嘴都翹了起來,沖著房門恨恨地跺了下腳,可旋即卻又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奴婢參見周王殿下。”
早已等候在前院二門廳堂里的王德全一見到李顯從后堂轉了出來,趕忙搶上前去,深深一躬,高聲見禮道。
“王公公客氣了,免禮,免禮,呵呵,小王來遲了一步,叫公公久等了,海涵,海涵。”李顯似乎心情很好之狀,這一見到王德全給自己行禮,李顯很是客氣地抱拳還了半禮,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
“奴婢不敢。”王德全哪敢受了李顯的還禮,趕忙向后退開了小半步,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張大紅請柬,很是恭敬地雙手捧著,高舉過頭頂,高聲稟報道:“殿下,太子殿下有請柬在此,請殿下過目。”
嗯?請柬?搞得如此正式,嘿,這小子到底在唱哪出戲來著?李顯本以為太子會約自己私下聊聊,卻沒想到李弘居然連請柬都派了來,完全就是一派大張旗鼓的架勢,一時間心里頭還真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多問,李顯也只能是客氣地伸出雙手,將請柬接到了手中,翻將開來,只一看,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狐疑之色,眼珠子微微一轉,心中已是了然,這便哈哈一笑道:“還請王公公回稟太子哥哥,就說小王習武乏了,實不敢飲酒,太子哥哥的好意小王只能心領了,容小王日后反請太子哥哥以作陪罪罷。”李顯話說到這兒,不容置疑地提高了下聲調道:“高邈,替本王送送王公公。”話音一落,壓根兒就不給王德全反應的時間,李顯一旋身,人已轉回后堂去了。
“殿下……”
王德全顯然沒想到李顯居然如此不給太子面子,微一發愣間,就見李顯已走到了后堂口,不由地便急了起來,剛張嘴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些甚子,就見高邈已從旁攔在了其身前,一擺手,比了個手勢道:“王公公,您請!”
“唉!”
被高邈一攔,李顯早已走得沒了影,王德全縱使再不甘,也沒了奈何,只能是搖頭嘆息了一聲,苦著臉出了廳堂,自回東宮復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