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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奇峰突起(上)

  乾封元年四月二十八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朝臣們自是早早地便到了皇城外的小廣場上,各自聚成些大小不等的小圈子,竊竊地議論著,話題左右不離河工一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議得個不亦樂乎,那架勢比起朝堂上正式議事來,還要熱鬧上數倍,一切的一切無不預示著今日的朝議或將是朝局走向的一道分水嶺,誰能最后得利卻是不好說了的,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樂于在此時發表自己的看法的,新任監察御史駱賓王顯然就沒這么個打算,他不單沒有湊到群臣們中間去,反倒是有意地躲在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里。

  駱賓王當官好歹也算是當了有些年頭了,可上朝對他來說,還真是破天荒第一次,盡管如此,卻并不意味著廣場蕓蕓眾官中就沒有熟識之人,實際上,場中不少大臣皆是駱賓王的詩友,平日里也沒少聚在一起評詩論道,關系都處得不錯,然則此時此刻,駱賓王卻實不想與眾臣湊一塊兒,只因其心中牽扯著實太多了些。

  駱賓王前些日子剛因瑣事被參,原本以為被罷官已是無可避免了的,卻因周王李顯的橫加插手,得以保住了官位,駱賓王嘴中雖不說,可心里頭卻還是記著李顯的情的,也應承了李顯的要求,用心地寫了篇有關延攬天下才的檄文,本打算等李顯來訪時交了差,便算是還了個人情,然則卻萬萬沒有想到李顯沒來,倒是劉祥道這個老友先來了,居然還帶來了監察御史的委任狀,言語間渾然不見了往日的親昵,倒是多了許多閃爍其詞的試探之意,弄得駱賓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是搞不懂自個兒平白無故地升了官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劉祥道為何要如此神秘地將委任狀親自送到府上,更搞不清楚劉祥道那些旁敲側擊的言語究竟是何意味,直到李顯那頭派了個人前來知會早朝事宜,駱賓王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自個兒不經意間,居然已成了周王黨,這令駱賓王實在是煩透了心,實不知今日早朝時究竟該如何自處的,這不,一宿都沒能合眼,直到這會兒了,駱賓王還是沒能就該不該按李顯的吩咐上本一事下個決心,心中的煩躁就別提有多難受了的,自不會有心思去參乎眾朝臣們的亂議。

  “快看,璐王殿下來了。”

  “咦,周王殿下也到了,奇怪,不是聽說這兄弟倆剛大吵了一架,怎地同時到了?”

  “唉,親王們的事,誰能說得清啊,別管了,上朝時間快到了,今日早朝怕是有好戲看了。”

  就在駱賓王思緒紛雜的當口上,璐王李賢與周王李顯聯袂而至,哥倆個一下馬車便湊在一起談笑風生,那等親密無間狀令一眾朝臣們全都有些子看傻了眼,一時間議論之聲大起,駱賓王也因此被驚醒了過來,看了眼被重臣們團團圍著的二王,駱賓王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旋即,長出了一口大氣,心中似已有了決斷……

  “上朝,上朝……”

  李賢兄弟倆顯然是算準了點到的,還沒等群臣們寒暄完呢,宮門里便傳出了宦官們一迭迭的喊朝之聲,有鑒于此,眾朝臣們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按品階排好了隊,魚貫行進了承天門,沿著宮中大道直奔太極殿而去。

  “圣上駕到!”

  或許是因著今日早朝十分重要之故,高宗并沒有似往常那般讓朝臣們等著,朝臣們方才剛在大殿中站好位,高宗便已從后殿轉了出來,太子李弘緊隨其后。

  “臣等叩見圣上,參見太子殿下。”

  這一見到高宗父子行出了后殿,一眾朝臣們紛紛大禮參拜不迭。

  “眾愛卿平身!”

  高宗氣色顯然比上一回早朝好了許多,中氣也足了許多,不僅如此,抬手示意的手勢也比往日要有力了幾分。

  “臣等叩謝陛下圣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值此敏感時期,幾乎所有的朝臣都注意到了高宗的振奮之情,盡自奇怪,卻也無人敢隨意放肆,紛紛照老例謝了恩,各自按品階高低站好了位,靜靜地等待著高宗的旨意。

  “諸位愛卿,前番早朝所議之河工事宜未盡,時至今日,眾愛卿對此可有甚見地,且都說來與朕聽聽罷。”高宗環視了一下下頭的一眾朝臣們,沒甚廢話,直接了當地便將今日所要議的主題點了出來。

  “啟奏父皇,兒臣有本章在此,懇請父皇御覽。”

  高宗話音剛落,太子李弘便從前墀前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旋身,順勢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章,雙手捧過頭頂,對著高宗躬身行了個禮,高聲稟報道。

  “嗯,好,遞上來。”高宗很是嘉許地看了李弘一眼,揮手示意了一下,自由侍候一旁的小宦官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前墀,將李弘手中的奏本轉呈到了高宗手中,但見高宗不緊不慢地翻開了奏本,似乎很認真地過了一遍,而后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一揮手道:“宣!”

  高宗這個“宣”字一出,下頭的群臣們立馬便有些個騷動了起來,只因大家伙都不是傻子,到了此時,又怎會看不出高宗與太子之間一準有著貓膩的存在,鬧不好這份所謂的奏本就是高宗本人的意志,事關大局,自是無人不關心這折子里究竟寫的是甚玩意兒。

  “兒臣李弘有本啟奏圣天子:河工事涉漕運,大利社稷……河道事宜繁雜,非等閑可為之,當設機構以求事權統一,河道總督衙門勢在必行,今有將作大匠楊務廉,有巧思,善機樞,久為工部重臣,可當此大任,必可根治河運之痼疾,以聞!”司禮宦官高和勝沒有理會朝臣們的竊竊私語,一本正經地捧著李弘的奏本,拖腔拖調地便照本宣科了起來。

  楊務廉?太子這廝推薦誰不好,怎么將這貨拱了出來,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么?河工之事重大,李顯自是不敢稍有疏忽,一直都聽得到極為認真,前面大半截都沒發現甚不對頭的,大體上都是按著數日前李顯給出的建議在走著,可到了河道總督人選之際,李顯卻有些子撓頭了——楊務廉其人李顯這一世是沒怎么與其接觸過,可前一世卻對其甚為了解,自是知曉此人本事是有的,可就是為人貪了些,前世那會兒就是因貪了數千萬錢而被罷官流放的,此際讓其出任河道總督這么個要職,一開始事情雖有可能辦得漂亮,可將來卻一準要出大亂子,這么個人物顯然不是甚好選擇,問題是該不該出言反對卻令李顯煞是猶豫了起來。

  “陛下,老臣以為太子殿下所奏乃正理也,當速行,老臣懇請陛下圣裁。”

  這一頭李顯尚在猶豫著,那一頭閻立本已率先站了出來,高聲大唱起了贊歌。

  “陛下,老臣也以為太子殿下之折乃老成謀國之理也,宜速行,望陛下明斷!”

  閻立本一出,劉祥道自是不甘落后,同樣也站出來高聲附和了一把。

  “陛下,微臣以為太子殿下所奏甚是……”

  “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亦附議!”

  李弘此番聽從了李顯的建議,為保密起見,并沒有將上本的事情傳揚開去,一眾太子的心腹里,也就只有閻立本與劉祥道兩人知曉詳情而已,不過么,這并不妨礙眾心腹手下對李弘的支持,尤其是在此折廢除了前番李賢所提出的酒牌、車馬牌的情況下,諸臣工更是沒理由不站出來表忠心的,這不,不止是太子的親信們,便是為數不少的中立朝臣們也紛紛出列表了態,一時間大殿里熱鬧非凡,附議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個不停。

  “父皇,兒臣以為太子哥哥所奏確有可觀處,宜試行之,望父皇圣斷。”

  一片噪雜聲中,李賢以探詢的目光看了李顯一眼,見李顯不動聲色地輕頷了下首,自也就不再遲疑,大步行到了殿中,躬身稟報了一句。

  李賢一向與太子不睦,他這一站將出來,群臣們可都是準備著看好戲了的,畢竟河工事宜乃是李賢率先提將出來的,太子所為實際上是在搶功,著實算不得地道,李賢就此發作上一回,也算是情有可原之事罷,然則諸臣工怎么也沒想到李賢不單沒有與太子爭奪,反倒出言附和了太子的奏本,盡管言語間尚有著保留的意思在,可支持之意卻是明擺著的,這等出人意表的事情愣是令一眾大臣們全都有些子傻了眼,滿殿先是一片詭異的寂靜,而后“轟”地一聲騷亂了起來,私議之聲噪雜得簡直有如菜市場一般。

  罷了,不管了,楊務廉要真出了事,倒霉的也就是太子而已,至于河工事宜么,到時再說好了!趁著眾臣呱噪之際,李顯在心中已將利害關系反復推演了幾回,實難找到一個更易楊務廉的穩妥法子,無奈之余,也只好先將此事擱置到了腦后,這便不慌不忙地從隊列里站了出來,緩步向殿中行了去,他這一出列不打緊,原本正瞎議論的一眾朝臣們竟就此安靜了下來,無數的目光霎那間全都聚焦在了李顯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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