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牌,夜已經有些深了,萬籟寂靜,唯有不知名的小蟲尚在雜草叢中不時地哼唱上幾聲,天上的云層很厚,遮擋住了新月的光輝,大地一片死沉的漆黑,縱使是最金碧輝煌的皇城,如今也已是漆黑一片,唯有城墻上往來巡視的兵卒們手上的燈籠在黑夜里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只是這等光不單沒能驅散黑暗,卻反將黑夜襯托得更黑了幾分。
皇城,自古以來便是天下守衛最森嚴的地兒,太極宮自然也不例外,雖說天下承平日久,可宮禁的守衛卻從來就不曾放松過,雖不致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那么夸張,可各處城墻上往來巡視的甲士卻是極眾,唯獨一個地方例外,那便是西門一帶,只因西門內乃是宮女宦官們所住的掖庭宮,白日里因防著宮女宦官們夾帶之故,此處守御極嚴,可到了夜晚,各處宮門一下了匙,掖庭宮便成了個死城,四面皆被高墻所隔,飛鳥難渡,再者,掖庭宮中所住的宮女宦官們大體上都是些下苦之輩,至于那些有官銜的管事宦官、宮女們基本上都住在內宮之中,此處本就無甚需要看護的,守備自然也就遠不及它處來得嚴密,當然了,該有的禁衛依舊不算少,足足有數百人之多,只是往偌大的四墻上一分,那就實在是不算多了,至少比起其它各處來說,要差了老大的一截,縱使如此,那防衛的嚴密也不是其它地兒能比得了的,不過么,在真正的高手眼中,這守御著實疏松得很,說是破綻百出也絕不為過,毫無疑問,玉磯子就是這么一個高手。
“呸,晦氣!”
此際的玉磯子一身的黑色夜行衣靠,除了兩只眼露著外,便連頭都整個地包在了帽兜里,氣悶自是不消說了的,更令玉磯子鬧心的是背上背著的那個大包裹,沉是一回事,不過么,對于玉磯子來說,這點分量實在算不得甚大事,只是內里的東西卻令玉磯子大為惱火,一想到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正一個挨著一個地貼在自個兒的后背上,玉磯子不由地便是好一陣子的歪膩,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則罵歸罵,在行動上,玉磯子卻一點都不含糊,趁著城頭上一隊巡哨剛剛走過的當口,玉磯子身形一閃,整個人已如同落葉一般從房頂上飄落于地,幾個起落間,如靈貓一般一溜煙地竄過了宮門前的小廣場,貼在了皇城根上。
“當啷”
緊貼在城墻下的玉磯子側頭聽了聽城墻上的動靜,而后從懷中取出一枚飛抓,甩動了幾下,用力一揮,飛抓沖天而起,一聲脆響之后,已扣在了城碟之上,但見玉磯子身形一動,雙手交錯而動,雙腳連蹬之下,已如履平地般地上了城頭,幾個起落之后,人已消失在了漆黑一片的掖庭宮之中……
亥時五刻,夜已經很深了,可李顯卻無一絲的睡意,煩躁地在書房里來回地踱著步,渾然不見了往日里的從容之氣度,只因今夜的行動著實太重要了些,即便是李顯對玉磯子的能力再有信心,卻也不敢擔保此番行動不出岔子,畢竟宮禁之地非比尋常所在,內里高手侍衛不知凡幾,一旦玉磯子在行動上稍有閃失,就算他能憑借著過人的身手逃出生天,李顯的計劃也一樣不免以徹底失敗而告終,若如此,那后果之嚴重著實不是李顯所能承受得起的,偏生這等巨大的風險李顯卻不能也無法去規避,而今,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等待”二字罷了。
李顯的計劃說起來其實并不算復雜,歸根結底就一個“奇”字——武后對貓極度敏感,甚至可以說是有著刻骨銘心的恐懼之感,其起因乃起自蕭淑妃的死前的毒誓——“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為貓,阿武為鼠,生生扼其喉。”,故此,自永徽六年起,武后便下令宮中便禁止養貓,平日里也不許旁人提到“貓”字,可謂是心虛已極,李顯的計劃便是著落在這上頭,只消能令貓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宮中,再配合上些輿論之引導,自不愁武后不疑神疑鬼,這一疑之下,除了遠避洛陽外,武后怕也沒旁的選擇了的,當然了,要達成這等效果并非簡單之事,內里關竅極多,第一條便是貓的出現必須能做到無跡可查,而這,除了玉磯子之外,李顯實無法想出第二條穩當的路子——李顯不是沒想過其它辦法,實際上,就李顯目下安排在宮中的人手而論,要偷偷將貓運進宮中不難,難的是只怕無法做到瞞過武后的事后追查——武后生性多疑而謹慎,一旦貓無緣無故地出現在宮中,武后必定會下令徹查,就武后在宮中的勢力而論,哪怕李顯所為只有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只怕也難逃被查出蹊蹺之可能,這等險李顯冒不起!
怎么還沒回來?不會出事了罷?眼瞅著計時的沙漏已將將見了底,李顯本就焦躁的心不由地便更煩上了幾分,只是事到如今,李顯除了等之外,卻也沒旁的法子了的,問題是這等待的滋味著實太難受了些,饒是李顯城府深,卻也一樣被生生憋得臉色難看至極。
“師兄,您回來了,可曾遇到危險?”
就在李顯心煩意亂之際,書房中人影一閃,一臉疲憊的玉磯子已出現在了房中,李顯心一跳,趕忙迎上了前去,語帶關切地問了一句道。
“還好,死不了,殿下下次再有這等勾當自個兒去耍罷。”
這一聽李顯沒先問結果,而是先問起自個兒的安危,玉磯子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暖,可口中卻絲毫客氣都欠奉,白眼一翻,沒好氣地回答道。
“哈,師兄能者多勞,師弟可就全仰仗您了。”
這一聽玉磯子如此說法,李顯便知事情已是辦妥當了,心情自是大好,這便笑呵呵地調侃了玉磯子一把,直聽得玉磯子狂翻白眼不止。
“哈哈哈……”一見到玉磯子那副模樣,李顯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擊掌,提高了聲調喝道:“來人!”
“奴婢在。”
李顯話音剛落,早已恭候在書房外的高邈忙不迭地便沖進了房中,躬身應答道。
“傳本王之令,開始罷!”
李顯面色一沉,寒著聲下了令,語氣里滿是肅殺之氣……
“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懿德殿的寢室中,武后陰沉著臉端坐在錦墩上,怒氣沖沖地看著躬身站在面前的一幫子大小宦官們,緊咬著牙關,從牙縫里冰冷無比地擠出了句話來,一雙鳳眼里滿是毫不掩飾的殺氣,渾然不見了往日里擺出來的端莊架勢,那模樣說是氣急敗壞也絕不為過,說起來也不奇怪,任是誰遇到了這等鬧心的事兒,只怕比武后還要不堪——宮中莫名其妙地出現一群野貓本就叫武后心煩不已的,可還沒等她下令撲殺干凈呢,宮中居然又冒出了無數的流言,說啥的都有,矛頭隱隱約約地指向了早已化為劫灰的蕭淑妃,這可就犯了武后的大忌,由不得武后不惱羞成怒了的。
“嚴德勝,爾先說!”
武后一發怒,一眾大小宦官們全都嚇得哆嗦不已,自是誰也不敢在此時去觸武后的眉頭,一個個全都噤若寒蟬,眼瞅著眾人不吭氣,武后氣急之下,聲音尖銳地直接點了嚴德勝的名。
“回、回娘娘的話,奴婢已查過這數日宮禁進出的人與物,實不曾查到蹊蹺,奴婢無能,奴婢該死,奴婢……”這一聽武后第一個便點到自己,嚴德勝心立馬便慌了起來,趕忙將躬著的身子再次壓低了幾分,吶吶地回稟道。
“廢物!高和勝,本宮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武后氣惱地一揮手,打斷了嚴德勝的廢話,將目光投到了司禮宦官高和勝的身上,氣咻咻地喝問道。
“回娘娘的話,奴婢已抓了一撥胡亂傳話的下作東西,打殺了幾個,諒那些蠢東西再無作亂的膽子。”高和勝顯然比嚴德勝要機靈上幾分,這一聽武后發話,趕忙將自個兒的“成果”稟報了出來。
“本宮不想聽這些廢話,說,源頭從何而起?”
高和勝倒是說得自信無比,可惜武后卻沒上當,怒氣勃發地直指核心。
“娘娘息怒,奴婢倒是想下令徹查,只是,只是……”
高和勝乃老奸巨猾之輩,這一見和稀泥唬弄不過去,立馬裝出一副極其為難的樣子,吶吶地說了半截子話。
“嗯?”
這一見高和勝如此作態,武后的臉色瞬間便更難看了幾分,從鼻孔里冷哼出了一聲。
“娘娘明鑒,奴婢其實已下令全宮徹查的,只是怕動靜鬧得大了些,萬一陛下要是問起,那……”眼瞅著武后死揪著根本問題不放,高和勝臉上立馬露出了一派無奈的神色,猶猶豫豫地回答了一句道。
“唔。”
武后冷冷地掃了高和勝一眼,再次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只是意味卻已是截然不同,不僅不再接著追問,反倒一揚手,將一眾宦官們全都屏退了出去,而后,獨自一人神色不寧地發起了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