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酷熱了一暑的天氣總算是涼爽了下來,尤其是這等清晨時分,甚至都已有了些微微的寒意,然則此際的玉磯子卻熱得夠嗆,不單額頭上卻沁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子,渾身上下更是隱有熱氣在蒸騰一般,竟使得身周的空氣都蕩漾出了隱隱的水狀波紋,握劍的手雖穩定如昔,可暴突著的青筋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了玉磯子的緊張之心情。
壓力,龐大的壓力,縱使玉磯子武藝絕倫,可在龐大的壓力下,卻也同常人一樣,被生生逼得全身冒汗不止,當然了,在氣機的牽引之下,他的對手,一名身材高大的俊朗青年同樣也不好過,汗透單衣不說,頭頂上的熱氣更是蒸騰得如霧如云一般,只是握著刀的手卻穩定異常,甚至不見一絲的晃動。
對峙復對峙,凌厲的氣機糾纏在一起,隱隱有風雷之聲在轟鳴不已,可謂是駭人至極,然則對峙的雙方卻都不為所動,誰都沒有搶先出手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對方,彼此的氣勢就在這等對峙中不斷地提升著,愈演愈烈。
一陣微風拂過,不知從何處卷來一片落葉,沉沉浮浮地飄蕩著,盤旋地落向了雙方對峙的空間,只一瞬,便被狂暴的氣機攪成了碎末,脆弱無比的平衡瞬間便被打破了,幾乎同時,對峙的雙方同時呼嘯著發動了攻擊。
“看劍!”
玉磯子生性狠辣,這一見戰機出現,自是毫不客氣,大吼了一聲,手中的長劍一領,一招“長虹貫日”便如閃電一般地攻殺了出去,劍氣如虹間殺氣四溢,氣勢銳不可當。
“斬!”
玉磯子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劍一動便已是雷霆萬鈞之勢,然則他快,其對手更快,但聽一聲暴吼之下,一道暴烈已極的刀光已如銀河倒掛一般地劈開了空間,只一閃,便已突擊到了玉磯子身前。
“鏘、鏘……”
玉磯子顯然沒想到對手的來勢竟然如此之快,大吃一驚之余,顧不得再攻擊對方,長劍一擺,緊趕著由攻轉守,一招“長河落日圓”緊緊地守御身周,數息之間,刀光劍影急速地撞擊在了一起,爆發出一陣陣轟然巨響,火星四濺,人影翻飛。
“好小子,再來!”
一番硬碰硬之下,饒是玉磯子武藝絕倫,措手不及間,硬是被震得踉蹌倒退了五步之遙,這才勉強穩住了身子,不禁為之暴怒,大吼了一聲,揚劍便要再次撲擊而上,卻不料對手壓根兒就沒給他這個機會,哈哈一笑,收刀而退,做了個鬼臉,空著的左手指點了下玉磯子的左肩。
“他娘的晦氣!”玉磯子順著對方的手勢看了眼肩頭,立馬便見肩頭上的道袍不知何時已破了個大口子,臉色登時便難看了起來,咒罵了一嗓子之后,怒視著對手,悻悻然地開口道:“這回不算,貧道一時大意了,再來,再來。”
“師兄,一次叫大意,兩次叫不小心,三次叫沒注意,您老這是第幾回了?”
俊朗青年哈哈大笑了起來,得意萬分地擺了擺手,調侃了玉磯子一番。
“教會徒弟死師傅,晦氣,晦氣!算你贏了!”
玉磯子被生生憋得滿臉通紅發紫,氣惱萬分地瞪了對方一眼,可惜迎來的卻是對方更加得意的笑容,無奈之下,只好羞惱地認輸了事。
“哈哈哈……”
不消說,這個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是周王李顯,四年了,自打跟著玉磯子習練內功開始,到如今已是四年有余,年僅十六的李顯憑借著過人的天賦以及吃苦的韌勁,武藝終于大成,不單馬上功夫了得,便是連玉磯子代師所授的九層“天星功”也已修煉到了第八層頂峰,隨時可能破入大成之境,比起玉磯子來,已是稍強了一線,在被玉磯子以“教導”之名狂扁了四年之后,李顯總算是咸魚翻了身,在玉磯子親口認輸之后,李顯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直笑得玉磯子悻悻然不已,到了末了,沒奈何,只得自嘲一般地跟著哈哈大笑一番。
“殿下,欽差已到大門外,請殿下前去接旨。”
就在師兄弟二人大笑不止中,高邈急匆匆地從園門處竄了進來,疾步搶到李顯面前,喘著粗氣地稟報道。
“哦?”
一聽圣旨到了,李顯眼皮不由地便是一跳,輕吭了一聲,卻沒有旁的表示,只是對著玉磯子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而后一旋身,大步向后院行了去,腳步雖沉穩如昔,可內心里卻是波瀾起伏不已——三年,說起來不長,丟歷史長河里去,便是連一瞬都算不上,可對于李顯來說,這三年卻是壘實基礎的三年,趁著武后不在京師的當口,李顯可是狠著勁地往朝中塞人手,盡管大多都不算甚高層人士,也沒多少心腹能有上朝的資格,比起兩位兄長來,總體勢力似乎處于下風,可實際上李顯的人脈卻已是遍及各有司衙門,假以時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亦非難事,可以說這三年李顯過得逍遙而又充實,然則這等寧靜的生活顯然將要告終了——盡管李顯并不清楚那份圣旨里究竟寫的是啥,可心里頭卻有著隱約的預感在。
“圣天子有詔曰:周王李顯少即慧,長曰能,今既已成年,適該婚娶……著即到洛陽覲見,欽此。”眼瞅著香案已備,周王府上下跪滿一地,新晉兩儀殿主事宦官孫全福假咳了一嗓子,將手中捧著的圣旨緩緩展將開來,拖腔拖調地照本宣科了起來。
什么?婚娶?我勒個去的!李顯一聽這道圣旨居然是這么個由頭,不由地便愣住了,一張如花的笑臉從心底里緩緩地浮現了起來,朦朧間竟已是活靈活現——趙瓊,洛陽府少尹趙名泉的次女,亦即李顯前世的結發妻子,成婚不過數載,便被武后那個狠心的老賊婆賜死,罪名?莫須有!
“殿下,殿下。”
孫全福宣完了旨意,可老半天也沒見李顯開口謝恩,不得不低低地叫喚了兩聲。
“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被孫全福這么一提點,李顯身子一震,已從回憶里醒過了神來,忙恭敬地謝了恩,伸出雙手接過了圣旨,站起身來,而后將圣旨轉交到了侍候在一旁的高邈手中,手一抖,衣袖中一張事先備好的百貫飛鈔已滑落掌心。
“孫公公遠來辛苦了,小王府上已備了酒筵,還請公公賞光。”李顯一邊笑咪咪地出言招呼著,一邊手指一抖,不著痕跡地將折疊好的飛鈔彈入了孫全福的衣袖之中。
“殿下客氣了,老奴多謝殿下美意,只是陛下與娘娘尚在等著回音,老奴不敢多加耽擱,還請殿下海涵則個。”孫全福乃是武后的心腹手下,自是清楚面前這位主子跟武后一向不太對路,哪肯跟李顯太過親熱,可也不敢得罪了李顯這么位有著狠戾之名的親王,飛鈔倒是笑納了,至于邀宴么,自然是敬謝不敏了的。
“也罷,孫公公事忙,小王自也不好多加攪擾,只是,唔,只是小王卻尚有一疑問,還請孫公公賜教。”李顯邀宴也就是個客氣罷了,這一見孫全福不愿,自不會強留,這便拱手說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殿下但有問,老奴自不敢不答。”孫全福雖一心想趕緊走人了事,可李顯有問題要問,他自是不敢不答的,這便客氣地躬了下身子,滿口子應承了下來,只是臉色卻顯然不是太自然。
“呵呵,有勞孫公公了,小王只想提前知曉一下父皇、母后為小王所定的是哪家的人選,還請公公給個準信。”李顯干笑了兩聲,略帶一絲尷尬之色地出言問道。
“這個……”
自古以來親王的婚事都是皇帝說了算,向來容不得皇子們過問此事的,很顯然,李顯這個問題問得有些逾制了,然則當著李顯的面,孫全福卻不敢指出此點,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待要推說不知情,可一見李顯眼神銳利如刀般地掃了過來,孫全福心中立馬“咯噔”了一下,推脫的話都已到了嘴邊,卻愣是沒敢說將出來,扭捏了兩下,這才苦著臉低聲回答道:“奴婢來前聽聞定了三個人選,好像是起居郎王承家的次女、詹事司直魯權的長女,再有便是軍器監丞陳熙的長孫女,至于究竟定了何人,奴婢走時匆忙,卻也不知分曉。”
我勒個去的,都給老子定了些啥貨色來著,全都是些小官僚的閨女,該死的老賊婆,老子的婚事還輪不到你來做主!李顯一聽沒有趙瓊,心里頭立馬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暗自咒罵了一聲,可臉上卻是淡淡地,甚表情都沒有,隨意地點了下頭,便算是知曉了。
“殿下留步,老奴告辭。”
孫全福是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了的,這一見李顯沒有再往下追問的意思,趕忙一躬身,急忙忙地告辭而去了。
瓊兒,你等著,孤這就去洛陽了。李顯沒有再出言挽留孫全福,只是愣愣地站在了府門處,心思卻早已飛向了洛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