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吱……”
一陣令人呲牙的聲響過后,趙府后院一扇緊閉著的小門被人從內里推了開來,緊接著,一盞不大的燈籠從門縫里伸將出來,晃動了幾下之后,小丫鬟紫鵑賊頭賊腦地從門縫里探出了個頭,緊張兮兮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見無甚不妥之處,這才輕噓了口氣,貓著腰竄出了后門,回首對著門里招了招手道:“小姐,沒人,快!”
“嗯。”門后的趙瓊心不在焉地吭了一聲,銀牙緊咬著紅唇,愣愣地回首望著主院的方向,滿臉的掙扎之色,畢竟這是她住了十五年的家,真到了要離開之際,趙瓊不可能沒有絲毫的顧忌,這一走,先不說何時才能再回來,家會不會因自己的任性而羅致大禍尚難說得很,若是有個萬一,那后果趙瓊一想起來便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小姐,快啊。”
紫鵑等了好一陣子,見門內始終沒有反應,不由地便急了,壓低了聲音,跺著腳輕呼了一聲。
“唉……”
趙瓊內心掙扎了良久,終于還是下定了走的決心,最后望了眼主院,長嘆了口氣,默默地行出了院門,只是在腳步落在了門外的那一霎那,心中突地一酸,兩行清淚便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來。
“小姐,走這邊,快!”
紫鵑早已等得心焦不已,這一見趙瓊終于走出了門,心一喜,趕忙搶上前去,一把拉住趙瓊的手,急急忙忙地便往小巷子外而去,趙瓊沒有掙扎,如木偶一般任由紫鵑拖拽著,臉上的淚水肆意地流淌個不停。
戌時一刻的夜并不算深,恰恰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候,尤其是洛陽這等繁華之地,每到此時,正是笙歌處處,燈迷紙醉的大好時光,不說各酒肆歌樓賓客滿座,便是大街上也依舊是熱鬧非凡,行人不少,然則趙府后院的小巷子卻是安靜得很,只因這條小巷地處偏僻不說,還是條死巷,平日里便少有人光顧,這會兒自是冷清得有些子荒涼,空蕩蕩的巷子里唯有主仆二人的腳步聲在悶悶地回響著,很有種半夜鬼片的陰森感,饒是主仆二人膽子都不算小,可行了一陣子之后,不由自主地都有些子寒毛倒豎的悚然,可這當口上,卻已容不得二女退縮,只能是硬著頭皮向前緩緩行去。
“誰?誰在那兒,再不走開,本姑娘要喊人了!”
俗話說得好,怕什么還真就來什么,二女膽戰心驚地剛走到巷口處,入眼便見一高大的身影屹立在巷口上,登時全都被嚇了一大跳,紫鵑護主心切,忙不迭地攔在了花容失色的趙瓊面前,用顫巍巍的聲調威脅著對方。
“瓊兒勿慌,是我。”
攔路之人輕嘆了一聲,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殿下!”
趙瓊一聽這聲音似乎很耳熟,再借著剛升起的新月之光芒一看,見攔路者竟然是李顯,不由地便驚呼了一聲,擔驚受怕的心瞬間便松了下來,這一松不打緊,腿腳也跟著發了軟,竟立足不住,整個人歪斜著便要就此倒下。
“瓊兒!”
這一見趙瓊身形歪斜,李顯自是不敢怠慢,低喝了一聲,身形一閃,人已出現在了趙瓊的身旁,手一伸,便已將趙瓊攬入了懷中。
“啊……”
趙瓊一生之中尚不曾被人如此抱過,這一感覺到李顯身上的熱度,臉色“唰”地便紅成了一片,輕呼了一聲,素手輕輕一推,試圖脫出李顯的懷抱,只是心跳如飛的情況下,哪有甚力氣,又怎可能推得開李顯魁梧的身子,心一慌,竟就此軟倒在了李顯的懷中,被李顯那強烈至極的陽剛之氣一沖,雙眼瞬間便迷離了起來。
“咳,咳,咳……”
“再一次”抱住了趙瓊,李顯心中突地涌出了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心神一顫,自是再也舍不得松開手,而趙瓊卻是早已就迷糊了的,兩人這么一抱,便似有著抱到天荒地老的趨勢,他倆倒是如意了,可站在一旁的紫鵑就郁悶了,眼瞅著都老半天了,這一對還沒完沒了地抱在一起,紫鵑忍不住發出了一連串的假咳。
“啊……”
聽到身邊傳來的“不和諧”之音,李顯惱火地皺了下眉頭,決定不加理會,可趙瓊臉皮薄,卻是不敢再這么下去了,驚呼一聲,用力一掙,從李顯的懷中掙了出來,連退了兩小步,低著頭不敢去看李顯的眼。
“呵呵呵……”
望著趙瓊那副羞答答的小樣子,李顯忍不住壞笑了起來,笑得本就羞澀的趙瓊頓時更羞了幾分。
“不許笑,還笑,還笑!”
趙瓊從本性上來說,是個剛烈的女孩兒,羞到了極點之后,便反彈成了氣惱,跺了下腳,小粉拳一揚,氣鼓鼓地喝了起來。
“好,好,好,孤不笑了,這總可以了罷?”
李顯壞笑了一下,舉手作投降狀,戲謔地回了一句道。
“你!”
趙瓊恨恨地跺了下腳,朝李顯翻了個白眼,似欲發作一般,可到了末了,她自己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笑到半截子,突地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禁悲從心起,臉色瞬間便就此黯淡了下來。
“唉,傻丫頭,慌個甚,這不是有孤在么?沒事的!”
李顯愛憐地伸手揉了揉趙瓊的頭發,溫柔地說了一句道。
“殿下……”
一聽李顯此言,趙瓊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顫,抬起了頭來,滿臉希翼之色地看著李顯,輕輕地喚了一聲。
“放心罷,孤自有分寸,瓊兒只管在家好生呆著,外頭的事便交給孤好了。”
李顯熟知趙瓊的性格,自是早就料到這小丫頭必定會玩出離家出走的把戲,特意到趙府來堵人的,為的便是要寬趙瓊的心,怕的便是這小丫頭做出些甚不該的蠢事來,此際見趙瓊的眼中有著濃濃的狐疑之色,李顯笑著點了下頭,語氣平淡而又肯定無比地說了一句道。
“嗯。”
算起來,這才是第二次見到李顯,可不知為何,趙瓊卻覺得彼此該是幾生幾世的知交了,對于李顯的話,趙瓊沒有絲毫的抵觸心理,用力地點了點頭,輕吭了一聲,眼睛卻始終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李顯的雙眼。
“回去罷,等著孤的好消息。”
盡管李顯很想就此相看兩不厭,可畢竟場合不對,萬一要是趙府里發現了趙瓊的失蹤,沒地便是一場大風波,再者,李顯接下來還有事要辦,不得不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渴望,深情地看了趙瓊一眼,而后已然一轉身,大步離開了巷口,不數息便已融入了黑暗之中。
“小姐,我們還走不走?”
紫鵑見趙瓊木愣愣地望著李顯離去的方向,半天都沒個動靜,不得不輕喚了一聲,一揚手中的小包裹,低聲問了一句道。
“回家。”
趙瓊深吸了口氣,雙拳一握,義無反顧地轉回了身,順著漆黑的小巷向后院門行了去,紫鵑見狀,調皮地吐了下舌頭,笑瞇瞇地跑上前去,用手中的燈籠為趙瓊照著路……
戌時末牌,夜已經有些深了,雖無宵禁,可大街上已幾乎沒了行人,縱使有,那也基本上是盡興而歸的尋歡客,當然了,能混到此時才歸家者,大體上都是些有錢又有閑之輩,基本上都是乘馬車呼嘯而歸,鮮有步行于街上者,不過么,凡事都有例外,這不,正有一群約莫十三、四人的壯漢搖搖擺擺從明廊巷里轉了出來,嘻嘻哈哈地沿著東大街往皇城方向走著,一路走,一路鬧,絲毫不顧忌此舉是否會打攪到旁人的睡眠。
囂張?沒錯,這幫壯漢就是要囂張,不因別的,只因他們全都是羽林軍軍官,再怎么鬧,也沒誰敢管的,別說洛陽府那幫官差衙役們不敢管,便是普通權貴遇到了羽林軍中人,那也得繞著走,更惶論這群羽林軍軍官中還有個特殊人物在——剛被武后特旨賜了婚的王懿,這可是被武后看重的人物,可想而見,在不久的將來,此人必然能得大用,試問滿洛陽又有誰敢來捋虎須的。
“老王,你小子不厚道,盡玩虛的,酒都不咋喝,不成,趕明兒還得再請上一回。”
“就是,就是,老王就要抱美而歸了,這等大喜事一頓酒咋夠,少說也得三頓!”
“切,小李子胡謅個屁,啥三頓,依老子看來,沒個十頓八頓的酒,休想讓兄弟們盡興,大家伙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對,就是,就是,老王可不興孬種了,再請,再請!”
一群壯漢嘻嘻哈哈地推搡著一名大胡子軍官,一個個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嫉妒之色,皆是恨不得以身相代之狀。
“滾毬罷,老子這個月的餉都已叫你們這幫小子吃喝沒了,還請,真要咱老王賣底/褲去不成?”
大胡子軍官便是王懿,他可不是啥善茬子,今日卻不過一眾同僚的擠兌,不得不掏餉銀請了客,正心疼著花銷不老少呢,哪肯再次放血,毫不客氣地給了鬧得最兇的同僚當胸一拳,笑罵了一聲。
“哈哈哈……”
一眾羽林軍軍官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在寧靜的夜空里顯得分外的刺耳,立馬便惹來了抗議之聲——“雜碎,鬧你娘的,找死么?”
隨著話音,十數個同樣是醉醺醺的漢子從街邊的小巷子里晃蕩了出來,擋住了羽林軍眾軍官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