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唐以來,軍中每每多儒將,皆是出將入相之能士,姜恪便是其中之一,也是繼李靖之后,第二個從大將軍轉職成為宰相者,其人清逸儒雅,長須飄飄,乍一看,就宛若一文弱書生一般,可其身上那股子鐵血之氣卻非常人所能擁有,不怒而自威,那深邃而又睿智的眼神、淡漠的神情,無一不顯示著軍中鐵血戰將之氣概,饒是李顯生性沉穩過人,可好一陣子的沉默相對下來,也很有種快要吃不住勁的感覺。
好罷,您老不說話,那咱說就是了!眼瞅著姜恪老神在在地端坐成了尊泥菩薩,李顯無奈地笑了笑,也只能是決定由自己來挑起話題,這并非是李顯耐性不好,實在此番前來乃是來求人的,總不能就這么跟主人玩沉默到底的把戲罷。
“姜相鈞鑒,小王之來意想來姜相心中該是有數的,不錯,小王便是要請姜相助孤一臂之力,勿使戰機錯失,不知姜相能允否?”李顯不打算跟姜恪繞彎子,直截了當地便將來意道了出來。
“唔。”
姜恪并沒有回答李顯的問題,甚至連臉上的淡漠表情都沒有一絲的變化,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
“姜相久經沙場,自是知曉此戰乃勢在必行之舉,其中之意義原也無須小王饒舌,所慮者,不外有二,其一,小王能擔此任否?其二么,無非是某些別有用心之輩的非議罷了,孤可曾說錯?”李顯絲毫不在意姜恪的冷淡表情,微微一笑,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道。
“殿下倒是好氣魄,卻不知這戰又當如何哉?”
姜恪沒想到李顯居然將話說得如此之明,眼皮子微微跳了幾下,頗有深意地看了李顯一眼,旋即便再次低垂著頭,慢吞吞地問了一句道。
“姜相問得好,前番大非川之戰看似因吐蕃侵擾安西而起,其實不然,究其根本乃是吐蕃小兒輩欲與我大唐爭雄所致,自松贊干布以來,吐蕃國力日盛,野心漸勃,與我大唐已是兩雄不可并立之勢也,若不早做籌謀,將來必有危殆,此誠不可掉以輕心者,前番之戰,乃圍魏救趙之策也,攻吐谷渾是虛,救西域為真,此策不可謂不佳,薛大將軍襲取烏海亦是妙手,奈何郭待封誤國,方遭此大敗,而今軍心士氣皆有挫動,安西恐有大難矣,而今之計,唯以攻代守,方能稍稍扳回局面,此乃大勢耳,姜相以為然否?”李顯有備而來,分析起全盤戰局來,自是頭頭是道,言語間縝密無比。
“嗯。”
姜恪乃是大帥之才,對戰局的把握自非常人可比,李顯所言正是其心中所想,只是姜恪為人謹慎,并不愿輕易將此事公然說將出來罷了,此際見李顯的戰略分析如此到位,眼中立馬便有精芒閃過,但卻并沒有出言點評,只是頷了下首,略帶一絲肯定地吭了一聲,而后一擺手,示意李顯接著往下說。
“今我軍新敗,吐蕃賊子定料不到我軍敢去而復返,此便能有出其不意之效,且前番一戰中,吐蕃軍為逼薛大將軍正面決戰,不得不集中數倍之大軍以圍之,其西域之兵力已盡皆抽調一空,恰是我軍反攻之良機,若能得一猛將于吐谷渾拖住賊軍主力,而安西軍大可趁勢反攻,何愁安西不復焉,若得如此,我大唐便能有從容調遣兵力之余裕,吐蕃之禍頓減矣!”李顯面色肅然地點頭示意了一下,而后接著往下分析此戰的必要性與總體戰略思想。
“誠然如是,戰于吐谷渾者必殆矣,殿下乃千金之軀,何須犯險若此?”
李顯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姜恪自不能再保持緘默,這便長出了口氣,提出了最核心的一個疑問。
“概因此戰非小王前去不可,其理由有三:一者,小王乃是親王,以親王領兵出征,其聲勢必能驚動吐蕃賊子,他人則未必能有此效果;其二,小王向無行伍經歷,賊子必以新丁視我,小視之心一起,小王當可利而用之,取勝不難;其三,承蒙衛公后人看重,小王得傳衛公兵略,不敢言無敵天下,然自信頗能一戰,有此三條在,此任自非小王莫屬!”李顯自信地一笑,將非其莫屬的三條理由一一道了出來。
“殿下若去,需多少兵馬,又待如何戰之?”
姜恪默默地沉思了一番之后,并沒有直接出言點評李顯的三大理由,而是追問其了實際戰術來了,很顯然,姜恪的心中已是贊同了李顯的分析,只是對李顯是否真能勝任此戰尚有疑慮。
“小王說過,此戰實為牽制,兵馬無須過多,五千兵力足矣,至于戰法么,不外前漢霍去病之策也,卻也無甚不可之處。”李顯精明過人,這一聽姜恪問起了實際戰術,便已猜知姜恪內心里的變化,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喜,不過卻沒帶到臉上來,而是沉穩地解釋了一句道。
“五千?夠么?”
姜恪一聽李顯竟只要求五千兵馬,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如今吐谷渾可是云集了吐蕃主力大軍近四十萬之眾,還占有天時地利人和之優勢,五千兵馬跑那兒去,還不夠塞人牙縫的,一個不小心之下,那就是全軍覆沒之下場。
“五千足矣,兵貴精而不貴多,小王并非與敵決戰,兵多了反倒礙事,隴右之騎軍一旅足可任之!”李顯沉穩地點了下頭,自信無比地回答道。
李顯說得倒是輕巧,可姜恪卻不敢就此安心下來,畢竟戰事非兒戲,以李顯親王之尊,倘若有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的不說,但凡舉薦李顯者,怕都得挨上一頓狠的,再者,姜恪雖久聞李顯“知兵親王”的名聲,可到底是不曾親眼見識過李顯的武藝,又怎敢相信李顯真有霍去病當年之勇,沉吟了好一陣子之后,突地對著站在堂下的姜業一招手道:“業兒,上堂來!”
“爺爺有事請吩咐。”
姜業自幼在邊關軍中長大,年歲雖不大,可跟在姜恪身邊倒是見過了幾次戰陣,屬好戰分子一個,先前在堂下聽李顯說得慷慨激昂,早就熱血沸騰,巴不得能上吐谷渾去好生殺上一把,只不過當著李顯的面,他并不敢冒失地跑上堂來胡亂說話,這會兒一聽自家祖父見召,想來必是與此戰有關,登時便興奮了起來,幾個大步便竄上了大堂,滿臉笑容地一躬身,緊趕著應答了一句道。
姜業的父母死得早,完全是由姜恪一手拉扯大的,對這小子的心思姜恪又怎可能猜不出來,這一見姜業滿臉子憋不住的笑容,姜恪立馬便沒好氣地瞪了其一眼,奈何姜業皮得很,壓根兒就不怕自己這個素來嚴肅的祖父,不但沒有收斂起笑容,反倒是擠了下眉頭,笑得更得意了幾分。
“殿下明鑒,戰危兵險,非靠膽略可以為之者,老朽這孫子雖不成器,可倒也頗有幾分勇力,殿下若是能戰而勝之,老朽或可盡上幾分微薄之力罷。”姜恪顯然拿自家孫子沒有太多的辦法,索性不再理會姜業的頑皮,轉頭看向李顯,沉吟地開口道。
“好,就依姜相!”
李顯骨子里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戰分子,加之本就有心考量一下姜業的本事,自是不會反對姜恪的提議,滿口子便應承了下來。
“殿下,請隨末將到演武場一試高下。”
姜業顯然也想伸量一下李顯的武藝,這一聽李顯答應了比武的要求,登時便興奮了起來,也不等姜恪發話,嘿嘿一笑,對著李顯一擺手,發出了邀戰。
“姜相,少將軍,請。”
李顯很干脆地起了身,笑著點了下頭,客氣了一句之后,便由姜家祖孫陪著一并到了后院的演武場。
姜家到底是武將世家,雖對府宅的裝潢不甚講究,可演武場卻是收拾得相當整潔,兵器架上十八般武器樣樣俱全,場邊石鎖、箭垛、馬廄應有盡有,且盡皆一塵不染,顯然是日常都在用著之故,以李顯的眼光之敏銳,自是看得出面前這爺孫倆都是勤練不綴之人,雖尚未交手,心中已是高看了姜業幾分。
“殿下,末將慣用馬槊,不知殿下欲選甚兵器?”
姜業顯然是迫不及待要跟李顯過過招,這才剛一到演武場,立馬喝令正在演武場上演練著的家兵家將們全都退開,又令人牽來了兩匹戰馬,而后抄起一把去了槍頭、包著白粉包的長馬槊,氣宇軒昂地跑到李顯身邊,笑呵呵地問了一句道。
“那孤也用馬槊好了。”
李顯最擅長的是刀法,為此,還特意讓人打造了一把仿制的“青龍偃月刀”,當然了,并沒有傳說中的八十二斤那么重,也就是六十斤出頭罷了,以李顯的臂力,舞動起來,其殺傷力之大絕對震撼人心,不過此時乃是比試,并非生死對搏,李顯自然是不會去動用那等真家伙,好在李顯在槍法上也下過苦功,雖不及刀法那么高絕,卻也不是尋常戰將能比擬得了的,倒也不懼于姜業的挑戰,這便無所謂地應答了一聲,自有邊上侍候著的姜府家將去整來了家伙,姜、李二人盡皆上了馬,各自勒馬拉到了演武場的兩頭,一場龍爭虎斗就此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