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使節一共兩人,一正一副,皆站立于王宮門前的臺階下,正使肥頭大耳,極之富態,一身綾羅便裝,怎么看都不像是使節,倒像是富商之模樣,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此人姓蘇,單一個名達,正正經經便是個大唐商人,只是常駐在于闐城中,其人交游廣泛,上至國主,下至平民百姓,甚少有不知道蘇胖子長袖善舞之名者,當然了,那都是表面上的東西,實際上,蘇達卻是李顯前些年派到西域來的暗手之一,經商賺錢只是一個使命,更重要的使命便是監察西域的動靜,類似他這般的人物,在西域諸大城里皆有不少,全都歸西域分舵統一調度,至于副使節么,也沒個使節的模樣,吊兒郎當地站在王宮門前,渾然不見半點官員常有的拘謹,倒是多了不少的游俠之氣,這人赫然竟是羅通!
羅通到這于闐城已有十日的光景了,早在李顯發動青海攻略之前,羅通便已在內應的接應下悄然潛入了于闐城,找到了蘇胖子,并將身上暗藏的圣旨交到了其手中,經蘇胖子一番謀劃之下,兩人搖身一變,成了大唐正副使節,先是與王太子尉遲璥秘密搭上了關系,接著又借唐軍攻勢正急的良機,正兒八經地會見了伏阇雄,遞交了國書,并轉達了唐高宗對伏阇雄乃至于闐的承諾,要求只有一個,那便是要伏阇雄臨陣舉義,里應外合,徹底擊潰吐蕃軍在西域的勢力,堵上吐蕃進入西域的通道——昆侖山埡口。
緊張?一點都不,羅通向來膽子就大,哪怕這會兒身在敵營,羅通也依舊放松得很,只因他對李顯的判斷有著絕對的信心,畢竟這些年來,他可是親眼目睹了李顯諸般堪稱神奇的種種舉措,對李顯的個人崇拜早已是深入骨髓之中,在他看來,但凡李顯說沒危險的,那就一準能得平安,眼下的局勢之進展果然似李顯早先預料的一般無二,羅通對于完成使命自是有著絕對的信心,故此,哪怕是面臨著即將決定命運的此次覲見,羅通依舊老神在在得很,倒是看起來頗具城府的蘇胖子此時卻是心神不寧得緊,雖無甚太過失常的舉動,可頻頻擦汗的動作卻暴露了其內心的極度緊張感。
“蘇使節,羅副使,小王來遲一步,海涵,海涵。”
就在蘇達等得心焦不已之際,尉遲璥孤身一人疾步從王宮里行了出來,人還沒下臺階,便已一迭聲地道著歉意,頗見誠心。
“殿下客氣了,某等也是剛到不久,實不敢勞您親自來迎,罪過,罪過。”蘇達商人本色,說起這些套話來自是倍兒順溜,倒也不失上朝使節應有的大度風范。
“二位上使,請!”
事關大局,尉遲璥可沒有寒暄個不休的雅興,淡淡地笑了笑,不再多廢話,一側身,比了個“請”的手勢,便將蘇、羅二人讓進了宮門。
“殿下,情形如何?王上可是有決斷了么?”
蘇達此際滿心憂慮,只是因著先前王宮門口守衛眾多,實不好貿然發問,這一走進了王宮,趁著邊上無人在,蘇達顧不得客套,緊趕著便直奔主題而去了。
“還沒有,父王尚在猶豫之中,不知蘇使節可還有甚籌碼在手么?若能在此際拿出,事或能成。”尉遲璥確實有心要投效大唐,話便說得極為直截了當。
“這……”
蘇達名為正使,實際上對全局卻不甚了了,只是依照命令行事罷了,能拿得出手的條件早就已拿出來了,事到如今,又哪還有甚籌碼可言的,況且這等軍國大事也不是他蘇達能胡亂發言的罷,這一聽尉遲璥如此問法,蘇達立馬便語塞了,不自覺地便扭頭去看羅通。
“嘿,我家殿下只有一句話相告:我大唐素重恩義,為敵為友,惟君自擇。”羅通毫不在意地聳了下肩頭,陰冷地笑了笑,給出了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小王明白了,羅副使放心,小王定會盡力爭取,斷不致負了周王殿下之美意。”
尉遲璥先前問出那句話的目的雖說是真心想要辦成事,可也不凡坐地起價的用心在內,此際被羅通如此硬邦邦地頂了回來,不由地便沉默了好一陣子,而后這才面色一肅,語氣誠懇地做出了保證。
“希望如此,我家殿下還有一句交代,倘若貴國真心向我大唐,我大唐自當派萬余精銳扼守納赤臺,以確保貴國不受吐蕃之侵擾。”羅通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而后給出了個最后的承諾。
“若得如此,我國無憂也,父王定能有所決斷矣,二位使節,請!”
這一聽大唐將調集如此重兵前來守關卡,尉遲璥心中最后一絲憂慮也就此煙消云散了,大喜過望之下,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喜色,激動地一擺手,再次做出了個“請”的手勢,蘇、羅二人見狀,也沒多謙讓,默默無語地由尉遲璥陪著向書房行了去。
“父王,大唐使節到了。”
書房中,伏阇雄沉穩至極地端坐在幾子后頭,捧著本書,看得極為的專注,貌似入了神,壓根兒就不曾去理會旁的動靜,自然也就“沒”看到大唐使節的到來,而蘇、羅二人也不急,就這么自在地站在一旁,絲毫不以為意一般,僵持了片刻之后,尉遲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硬著頭皮行上前去,低聲地提醒了一句道。
“哦?哎呀,失禮了,失禮了,小王一時走神,竟不知兩位上使已至,罪過,罪過。”
聽得尉遲璥提點,伏阇雄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地站了起來,幾個大步便走到了蘇、羅二人身前,滿臉歉然地拱手致歉道。
“無妨,無妨,國主從容之淡定大有我中原晉人之風范,當真是泰山崩頂而色尤不變,蘇某佩服,佩服啊。”蘇達雖不曾當過官,可因著經商之故,卻沒少在官場里廝混,自是看得懂伏阇雄那故作淡定背后的意味,這便笑呵呵地回了一句,話語里隱隱點出了伏阇雄此舉的用心所在,不外乎是在吊高價罷了。
“呵呵,蘇使節說笑了,小王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貴國先人有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么,小王也就是試著找找看,瞧那黃金都藏哪去了。”
伏阇雄乃梟雄之輩,自不會因被蘇達當場揭破了用心而有所窘迫,反倒是順著蘇達的話題,引申了開去,擺明了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意思,很顯然,在伏阇雄看來,此際的局勢應該是大唐急,而不是該他伏阇雄急,既如此,不好生敲敲竹竿,那可就是過了這個村,沒那個店了的。
“國主通曉經文,實是令人嘆為觀止,不過我國尚有句俗語,叫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卻不知國主可曾聽過?”羅通可不似蘇達那么圓滑,這一聽伏阇雄在那兒繞來繞去地要好出,心中立馬便來了氣,冷笑了一聲,匪氣十足地頂了一句道。
羅通的話著實是不好聽得緊,饒是伏阇雄這等臉厚如城墻之輩,也有些子吃不住勁了,可又不好發作,臉色立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蘇達見狀,忙笑著打岔了一句道:“好叫國主得知,蘇某剛得到最新之消息,阿史那將軍已率部拿下了高昌城,正移兵樓蘭,與李大將軍合兵一處,樓蘭亦是指日可下了。”
“哦?竟有此事?”
伏阇雄并不曾收到此軍報,一聽阿史那道真與李謹行已會師樓蘭,登時便大吃了一驚,顧不得去跟羅通計較,驚疑不定地追問了一句道——唐軍的戰斗力如何伏阇雄可是心中有數的,原本他還以為今冬之前唐軍不太可能做到兩路大軍會師,也就不急著表明自個兒的立場,可卻萬萬沒想到高昌這么座堅城居然連三天都沒能守下來,眼下兩路唐軍一旦合兵的話,小小的樓蘭怕是難以抵擋住唐軍的兵鋒了,一旦唐軍北路穩固的話,立馬便能騰出手來收拾他于闐國,此情此景之下,伏阇雄又如何能再保持鎮定自若了的。
“確實不假!”
蘇達沒有解釋消息的來源,而是極為肯定地點了下頭,面帶喜色地回答道。
“父王,大唐皇帝已答應一旦我于闐能舉義旗,將派一萬精兵扼守納赤臺關隘,若得如此,我于闐當無憂矣!”眼瞅著自家老父心神微亂,本就決心投唐的尉遲璥自是不肯放過這等進言的良機,蘇達話音剛落,他便已從旁站了出來,緊趕著添上了一把柴。
“父王,不能再猶豫了,打罷,那些蕃狗煞不是東西,干翻了再說!”一見兄長表了態,尉遲敢自是不甘落后,上前一步,與其兄站成并排,面色激動地嚷嚷道。
“唔……”
伏阇雄的心原本就亂,再被尉遲璥所帶來的消息一攪,自是亂上加亂,應承的話本已將將到了嘴邊,可轉念一想到失敗的后果,便又將應承的話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去了,臉色變幻個不停地沉吟著,半晌都沒個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