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陛下有何旨意?”
“高公公,陛下可無恙否?這朝到底上還是不上?”
“高公公,究竟出了甚事,陛下為何不上朝?”
群臣們全都等得心焦至極,這一激動之下,自是不管不顧地便將高和勝圍在當中,七嘴八舌地便呼喝了起來。
“諸公都請靜一靜,靜一靜,陛下有口諭在此!”
饒是高和勝也算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物,可這等驟然被群臣圍攻的情形一出,還是受驚不小,直急得滿頭大汗狂涌不止,口中連連呼喝著,試圖控制住場面,奈何朝臣們都等得不耐已極,自是無人管其嚷嚷個甚,一個個自顧自地狂呼不已,整個場面就此亂成了一鍋粥。
“肅靜,都亂個甚!”
閻立本實在是看不過眼了,這便站將出來,吼了一嗓子,總算是將群臣們的騷亂給鎮壓了下去,當然了,這也是因著他太子黨領袖的身份使然,若是換了個旁的宰相,怕就沒這等威勢了的。
“高公公,陛下可是有甚旨意么?”
待得群臣們安靜下來之后,閻立本面色鐵青地看著高和勝,語氣生硬無比地問了一句道。
“陛下有旨,今日早朝改期,宣潞王李賢、英王李顯及諸參知政事乾元殿覲見!”
高和勝顯然是被群臣先前那般圍攻給鬧怕了,這會兒一得脫身,宣旨的語速又快又急,渾然不見了往日里那等拖腔拖調的從容。
“怎地如此行事,陛下此舉何意?”
“對啊,陛下今日所為實是蹊蹺,我等要面圣!”
“高公公,陛下就只有這么些交待么?”
一眾朝臣們在寒風里苦等了兩個時辰,等來的卻是這個句輕巧話,自是大為不滿,一個個牢騷滿腹之下,全都亂紛紛地便又鬧騰了起來,這一回便是連閻立本的呼喝都不起作用了,滿廣場噪雜成了一片。
“七弟,你瞧這事鬧的,唉,真不知父皇到底想作甚?”
李賢自持身份,自是不會跟一眾朝臣們一道去起哄,只是幸災樂禍地旁觀著,口中還沒忘譏諷上幾句。
“走罷,進宮再說好了。”
李顯心里頭疑云密布,但卻不愿多說,只是冷漠地掃了眼混亂中的群臣,一抖寬大的袖子,排眾走到了正慌亂不已的高和勝身前,一絲不茍地躬身謝恩道:“兒臣謹遵父皇令諭。”而后也沒管旁人是如何看的,一挺身子,擺了個請的手勢道:“高公公,有勞您帶路了,請!”
“好,好,好,殿下,請!”
高和勝正不知所措間,得李顯這么一解圍,立馬一迭聲地道著好,丟下句場面話,而后不管不顧地一轉身,領著幾名小宦官強行撞開群臣們的包圍,急忙忙如喪家犬一般地竄進了則天門中去了。
“裴相、閻相,請罷,莫讓父皇等得急了。”
李顯沒去管高和勝的落荒而逃,對著裴行儉與閻立本這兩位首、次宰輔大臣一拱手,很是客氣地招呼了一聲。
“殿下,請!”
裴行儉饒有深意地看了李顯一眼,不動聲色地回了個禮,而后一轉身,對著咕嚷不已的朝臣們一壓手,提高了聲調,高聲道:“諸公,陛下既已有旨意,那就都先請回罷。”
裴行儉乃是三朝元老,又是左相,屬位極人臣之輩,在群臣中的威望自是極高,他這么一開了口,朝臣們自是不敢再這么鬧將下去,只能是各自應諾散了去,不數息,原本人頭擠擠的小廣場上便已是就此清凈了下來,就剩下李賢兄弟倆與六位參知政事的宰輔之臣,一眾人等也無二話,各自按品階高低排成了一路,無言地行進了宮門,徑直向乾元殿趕了去。
“兒臣(臣等)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太子殿下。”
李顯等人一行進大殿,入眼便見武后板著臉端坐在龍床上,而太子則緊繃著臉坐于前墀下的錦墩上,殿中的氣氛顯然遠談不上融洽,一見及此,一眾人等盡自滿心疑惑,卻都不敢隨意出言詢問,只能是各自搶上前去,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不迭。
“都平身罷,陛下稍待將至,且都等著好了。”
武后的心情顯然不是太好,聲音里透著股疲憊之意味,也沒多作解釋,只是淡淡地虛抬了下手,隨口吩咐了一聲。
“臣等謹遵娘娘令諭。”
眾人雖都明知事有蹊蹺,可卻沒誰肯輕易開口動問,只是照老例謝了恩,便即各自站到了一旁,靜靜地等待著高宗的到來……
乾元殿的后殿主寢宮外頭,一大群胡子花白的太醫們聚集在門口處的屏風外頭,不時地小聲議論著,只是聲音都壓得極低,偶爾望向門內的眼神大多復雜至極,焦急有之,嫉妒有之,不滿也有之,不一而足,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便是緊張,只因內里正犯病的人可是當今之天子。
高宗又病了,病得極為突然而又迅猛——今日恰逢新年過后的第一次早朝,正所謂一年之計在于春,高宗對此次早朝自是極為的重視,一大早便起了,興致甚高地用過了早膳,急匆匆地便要擺駕德陽殿,可就在臨上軟輦之際,高宗的風癥突然大發作了起來,整個人龜縮成一團,倒在地上胡亂翻滾個不休,直驚得后宮一陣大亂,一眾聞訊趕來的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誰也不敢輕易給高宗用藥,迫不得已之下,武后只能假借高宗的名義,將明崇儼傳進了宮中,以求能解得高宗之厄,卻不曾想明崇儼進了寢宮許久了,還是沒能壓制住高宗病情的進一步惡化,倒是傳出了高宗的口諭,召集諸皇子以及諸宰輔大臣進宮議事,這才有了先前則天門前的那一幕幕騷亂的情形之出現。
“陛下,微臣要下重手了,或許會有些疼,還請陛下多多擔待則個。”
寢宮的床榻上,盤坐在高宗身后的明崇儼已是竭盡了全力,早已將能使的尋常手段都已嘗試了一番,但卻始終壓制不住高宗體內亂行的氣血,心中不禁有些子慌了神,這便一狠心,打算拿出最后的手段了。
“明、明愛、愛卿,但、但試無、無妨,朕,朕不罪、罪爾便、便是了。”
高宗的風癥已是年余不曾發作,這一爆發起來,自是驚人得很,直難受得高宗想一死了之,在一眾太醫們都無能為力的情形下,高宗能指望的也就只剩下明崇儼一人了,這會兒一聽明崇儼如此說法,高宗盡管氣虛得緊,可還是結結巴巴地表了態。
“微臣得罪了!”
明崇儼此際只求能壓制住高宗體內已是徹底紊亂了的氣血,旁的自是再也顧不上了,這一聽高宗發了話,自不敢再多猶豫,低吼了一聲,雙手并指成劍,飛速地掄動了起來,連點高宗身上數十大穴,末了,雙手劍指一并,重重地點在了高宗的百會穴上。
“哎呀,疼死朕了!”
高宗只覺得一股大力狂涌進了腦海中,不由地便疼得大呼了起來,隨著這一呼,整個人如同觸電般跳了起來,抱頭哆嗦了好一陣子,這才漸漸地松弛了下來,旋即,便感覺到一股清涼在腦海深處緩緩地升將起來,將疼痛與不適之感盡皆掃個精光,至此,亂行不已的氣血已是漸漸歸了流。
“明愛卿果然妙手,朕感覺好多了。”
高宗定了定神,又甩了甩腦袋,確定頭已是不疼了,心情登時便是一陣大好,和藹地看了看滿身大汗地站在一旁的明崇儼,笑容滿面地夸獎了一句道。
“陛下恕罪,臣有一言不得不說。”
明崇儼并沒有因高宗的夸獎而興奮不已,反倒是面色凝重地一躬身,斟酌了下語氣,緩緩地開了口。
“明愛卿有話但講無妨。”
高宗心情正好,倒也沒想太多,只是虛虛地抬了下手,示意明崇儼不必多禮。
“陛下明鑒,微臣不敢相瞞,陛下此番舊病復發,實是因用腦過度所至,若不休養生息,微臣、微臣恐難有作為之處也。”
明崇儼所謂的治病,其實就是以內力強行梳理高宗體內紊亂的氣血罷了,純屬治標不治本的勾當,這等行為次數一多,不但不能起到溫養脈絡的作用,反倒會使得高宗的病癥更加惡化,此際的爆發不過只是前奏罷了,越往后,高宗的病癥爆發只會越來越頻繁與嚴重,這一點明崇儼本人自是心中有數,事到如今,他已是不得不考慮脫身之策了的,這便趁著高宗心情大好之際,提出了個先決條件,以為后頭的事情埋下個伏筆。
“哦?”
一聽此言,高宗的臉色瞬間便有些子僵住了,陰晴不定地光著腳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良久不發一言——此番病發突然,高宗本以為自己怕是很難扛得過去了,這才會宣召重臣齊齊進宮待命,卻不料到了底兒還是被明崇儼給治好了病癥,本正興奮之際,卻又被明崇儼這番話澆了個透心涼,這段時日剛升騰起來的親政之決心立馬便出現了動搖,只是此事過于重大,高宗一時間還真沒法想個通透,不禁便有些子心煩意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