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壯士有這份心怕不是好的,不知王壯士家中可還有甚老小么?”
王海濱這等表態實多有保留,足見其謹慎之個性,于常理來說,這等答復顯然有著觸犯李顯之嫌疑,直聽得鄧誠滿頭虛汗狂冒不已,唯恐平白遭了池魚之殃,然則李顯卻似乎一點都不介意,笑呵呵地抬了下手,示意王海濱平身,一派隨和狀地拉起了家常。
“回殿下話,小的雙親早喪,唯糟糠老妻及三子一女,長女已嫁為人婦,三子中長、次二子隨小的一道海里討生活,幼子今歲十四,已進了州學。”
王海濱不明白李顯為何突然問起了家事,可卻不敢不答,這一說起家中幼子,黝黑的臉上不自覺地便流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唔,十四歲能中秀才,這份天資倒也不差,這樣罷,孤與國子監祭酒駱公尚有些交情,王壯士之幼子便在國子監里補個監生好了,高邈,此事便交由爾去辦了。”
一聽王海濱的幼子十四歲便中了秀才,李顯還真有些子意外的,要知道此時科舉剛步入正軌,各州取士都極嚴謹,所取之名額極其有限,僧多粥少之下,競爭可謂是異常激烈,尤其是揚、杭、蘇等南方文化鼎盛的州縣更是如此,沒有真本事,甚難擠得過獨木橋,有鑒于此,李顯的愛才之心立馬便起了,略一沉吟之后,給出了一個極重的承諾——國子監的監生可不是隨便人能混得上的,那可是權貴子弟扎堆的地兒,沒個背景,便是有錢也進不去,且不說其中的師資有多強,也不說在其中可交到多少的人脈,光是憑著監生的身份即可直接參加殿試這一條,便可引天下無數讀書人盡折腰。
“殿下厚愛,小的無以為報,當效死以謝殿下大恩!”
王海濱到底是混過官場的,自是知曉國子監乃是官宦的搖籃,但凡入了監生,只要不是太愚笨,基本上都可混上頂官帽子,再加上有李顯這么個背景在,可以說其幼子已是一只腳踏進了宦海,前途可謂是不可限量,王海濱自無法再保持鎮靜了,一頭跪倒在地,磕頭連連地表起了忠心來。
“嗯,這話孤記住了,王壯士請起罷,孤有兩件事要交待。”
李顯沒矯情,坦然地受了王海濱的大禮,末了,一揮手,神情肅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請殿下吩咐!”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王海濱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站了起來,一躬身,恭敬萬分地拱手應答道。
“這份海圖上有兩條航線,一是往波斯去,此一路既可滿載絲綢、瓷器直奔波斯,亦可運至爪哇,換取香料,再往波斯,一來一去,少則一載,多則兩載便足矣,獲利幾可達十數倍之多,船,孤可以給,貨也由孤來出,人卻須王壯士去招,當然了,孤也會派些好手,以備不時之需,若是王壯士肯為孤辦事,虧了算孤的,若有贏利,孤給爾兩成,不知王壯士可愿為否?”李顯沉吟了一下,也沒再多廢話,直截了當地開出了招募的條件。
“殿下,這可使不得,小的為殿下效命乃屬分內事,實不敢有此奢望,還請殿下收回成命。”
王海濱常年跑海,一向是以船入股,所分得的紅利也不過就是一成半罷了,此時一聽李顯給船,給貨,還給兩成紅利,登時便有些子暈乎了,哪敢真拿了李顯的,趕忙出言推辭道。
“王壯士不必推辭了,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更遑論孤只是親王,在商終歸還是要言商的,這錢王壯士該拿,就不必再議了,可有三條孤先說在前頭,若是有違,那就休怪孤不講情面了。”
李顯如今富可敵國,于錢財上本就看得極淡,此番之所以搞出這么個大航海計劃,也不是著眼于發財的,而是另有用意,此際見王海濱極力推辭,李顯只是一笑,一言便做了定論,旋即,面色陡然一肅,煞氣微露地加了一句道。
“請殿下訓示!”
李顯身上的煞氣向來就重,盡管此時只是微微露出一絲,卻也不是王海濱能承受得起的,被這等突如其來的煞氣一沖,忍不住便打了個寒戰,自不敢再多言,趕忙躬身應了諾。
“第一條,爾等行事非不得已不可打出孤的旗號;其二,海圖之事不可輕易對外泄露;其三,爪哇諸島中但凡處于要隘之險處盡皆給孤拿下了,筑壘以守之,有敢頑抗之土人,盡殺無赦!此三條王壯士若是能辦得到,富貴不過尋常事也,便是封侯也未見得不行,望爾好自為之!”李顯身上的煞氣不但沒有收斂,反倒更盛了幾分,板著臉,將三要件一一詳述了出來。
“啊……”
一聽李顯此言,王海濱震驚得整個人都傻了——在其原本的預計中,李顯要搞海運,不過是為了賺錢罷了,可卻沒想到李顯此舉居然是為了開疆僻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海外的蠻荒之地能有派上啥用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了的。
“怎么?王壯士有甚難處么?不妨說來與孤聽聽好了。”
李顯等了一陣子,見王海濱始終沒回過神來,聲線登時便稍有了些寒意。
“殿下,請恕小的直言,若是真按此辦理,所耗時日必久,且所需之人力物力恐非小數,小的、小的不知殿下……”
被李顯這么一問,王海濱倒是醒過了神來,急速地算了下賬,立馬便發現所要投入的成本高得驚人,登時便有些子吃不住勁了,吶吶地說了半截子話。
“錢與船爾無須擔心,孤自會讓鄧掌柜出面打點一切,至于人手么,爾也盡管放手去招募,孤也會安排相關人等去幫襯著,走此航線之所有利益大可往沿岸投了去,不必顧忌太多!”
投入的事兒李顯早就通盤考慮過了,所需的運營成本少說也得百萬貫之多,為此,李顯可是早在幾年前便已著手準備著了,由林虎出面在蘇杭等地定制的各型船只都已差不多建好,所差的不過便是高明的船隊長以及大量的精熟水手罷了,這也正是李顯將王海濱請來的用意所在。
“若如此,小的再無疑問,一切依殿下之意,小的愿為殿下效死命!”
李顯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王海濱自不敢再多猶豫,忙一躬身,緊趕著應答道。
“如此甚好,先前孤只說了往波斯的航路,此航線早有船在走,只是不多罷了,爾等大規模行了去,礙難縱有,卻也大不到哪去,可另一條往美洲的航路則危機重重,所行近萬里之遙,非數年難以來回,稍有不慎便是葬身大洋之禍,說是賭命也不為過,然,依孤看來,此航路之重要性尤在往波斯的航路之上,須得有敢死之輩闖之,若能成功歸來,孤在此許諾,所獲之利,參與者共得之,孤分文不取,只要數樣美洲所產之植物種子,另,領頭之人可封侯,有功者依次封賞不定,孤言盡于此,王壯士可自擇人為之。”李顯嘉許了王海濱一句之后,便即將第二條航路所求之事說了出來,同時開出了極重的賞格。
“植物種子?殿下,請恕小的無知,還請殿下明示所需之種子為何物。”
王海濱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登時便迷茫了,實在是搞不明白李顯如此興師動眾的結果居然只是為了些植物種子,不由地好奇心大起,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王壯士問得好,孤這里有著這些種子的詳細說明,乃至種子保存之要素,若能得此,實是大利社稷之事也。”李顯于后世那會兒雖是混官場之人,可卻是從鄉鎮干將上來的,于農事上頗為精通,早已準備好了所需種子的相關畫像與詳細說明,此時聽得王海濱問起,隨手便從幾子上拿起了一疊文稿,遞到了王海濱的面前。
“玉米、花生、馬鈴薯、地瓜?”
王海濱向來在水上謀生,于農事上知之不多,可五谷還是知道的,這一看那疊文稿上所載的植物全都聞所未聞,眼睛不由地便直了起來,愣是想不明白李顯花費如此大的代價整這么些玩意兒能派啥用場來著。
“不錯,正是這四樣,若有人可為孤羅致來,孤所言之賞格斷不會有差!”
李顯沒有解釋要此四樣種子的用意何在,而是再一次強調了重賞的意思。
“殿下有命,小的自當效勞,然,請恕小的直言,此事之艱難非比尋常,倘若能延緩數載,先以波斯航線練出一支精兵,或能有望告成,若是殿下信得過,屆時小的愿親自率隊前往!”
李顯開出的賞格不可謂不高,饒是王海濱生性謹慎,也不禁為之心動萬分,恨不得即刻便率了人殺奔美洲而去,可一想到其中的風險,立馬便冷靜了下來,反復地盤算了好一陣子之后,這才謹慎地出言建議道。
“不錯,正該如此,王壯士能思及此點,孤也就可以放心了,那好,孤便等著爾的好消息了!”
李顯說了如此多,不光是在介紹情況,也不乏考察一下王海濱的用意在內——鄧誠乃是個仔細人,想必早已是派人驗證過了王海濱的業務水準,否則的話,斷不敢領到李顯面前來,故此,對于王海濱的能力,李顯原本就不需要費心去查驗,所慮者不過是其之品性罷了,如此兩次三番地故意擺出重賞,也就是想看看此人會不會因重賞而亂了分寸,此際見其雖有意動之狀,卻始終不忘穩妥之根本,李顯自也就徹底放心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