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諸將們的紛紛進言,噶爾•欽陵沒有絲毫的表示,只是靜靜地聽著,壓根兒就不加以評述,只因諸將們所說的這些理由他早都已算過不知多少回了,又怎會不清楚率兵就敵的害處所在,奈何戰場勢態如此,由不得吐蕃軍作出其它的選擇,其中的關鍵點便在于時間,一句話,時間眼下是吐蕃軍最大的敵人,唐軍拖得起,而吐蕃軍卻耽擱不得,理由很簡單,還有一個多月便要入冬了,若是不能從大唐境內掠奪到足夠的糧秣輜重的話,整個吐谷渾都將陷入可怕的饑荒之中,真到那時,吐蕃至少在五年里是別想緩過氣來的,噶爾•欽陵可不敢相信李顯不會趁吐蕃虛弱之際發難,誠然,繞過鄯州去河州與唐軍會戰是有一定的風險,可這個險噶爾•欽陵必須冒,若不然,那就只能坐等失敗的來臨!
“都說完了么?”
噶爾•欽陵素來便不是個束手待斃之人,既然算定了非戰不可,他自是不會因眾將的反對而作罷,不過么,倒也沒去責怪諸將們的短見,待得諸將都已發表過看法之后,這才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道。
“大相,末將還是那句話,與其深入敵境,不若猛攻鄯州,誘敵來援,我等自可坐收以逸待勞之利。”
這一聽噶爾•欽陵語氣不對,諸將們自都不敢再隨意開口,倒是最先站出來唱反調的大將達旺卻是不肯更改初衷,依舊強硬地固持己見。
“達旺將軍所慮雖是有理,然,唐軍若是不來呢?”
噶爾•欽陵沒有將心中的擔憂說將出來,而是不動聲色地反問了一句道。
“啊,這……,應該不會罷?”
達旺的戰略眼光只能說是一般般而已,這一聽噶爾•欽陵如此問法,當場就傻了眼,吧砸了下嘴唇,有些個氣短地敷衍道。
“本相也希望不會,奈何李顯小兒既駐兵河州,就是打著拖延待變的主意,這鄯州城么,他是斷然不會來的,既如此,他不來,某便去好了,這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噶爾•欽陵腰板一挺,霍然站了起來,以凌厲的眼神掃視了一下諸將,語氣決然地下了決斷。
“大相英明!”
噶爾•欽陵在吐蕃軍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既已下了決心,諸將們縱使再有甚不同的想法,到了這等份上,卻也不敢再進言反對了,只能是齊刷刷地躬身稱頌不已。
“諸公,此戰事關我大蕃之氣運,惟敢死戰者,能得生,本相在此拜托諸公了!”
對于總體戰局,噶爾•欽陵自是有著別樣的安排,只是卻沒打算公諸于眾,而是擺出了副哀兵的姿態,慎重其事地對著下頭的諸將們一躬身,言辭懇切萬分地說了一句道。
“愿為大將軍效命疆場,雖死無憾!”
噶爾•欽陵的話都已說到了這等地步,一眾將領們不管愿意不愿意,那都得表一下忠心的。
“好,就讓我等一并殺出一片天來!”噶爾•欽陵猛地一挺腰板,面色堅毅地斷喝了一聲:“赫茨贊!”
“末將在!”
一聽噶爾•欽陵頭一個便點到自己的名,赫茨贊心里頭暗自發苦,可卻不敢不答,只能是硬著頭皮閃出了隊列,高聲應道。
“本相令爾率本部兵馬為先鋒,邀戰唐賊,務必先得一勝,以壯我軍之聲威!”
噶爾•欽陵面色陰冷地掃了赫茨贊一眼,從文案上的簽筒中抽出了一支令箭,在手中掂量了幾下,沉著聲下令道。
“諾!”
事已至此,赫茨贊自知不免,可也沒奈何,只能是作出一副毅然決然狀地高聲應了諾,雙手接過了令箭,躬身行了個禮之后,大步退到了一旁。
“達旺!”
“末將在!”
“本相令爾率本部兵馬為接應,不得有誤!”
“諾!”
噶爾•欽陵一連串的命令下得飛快,安排諸軍先后開拔,唯留其弟噶爾•贊婆率六萬大軍屯于鄯州城下,以監視城中守軍之動靜,自個兒卻率全部主力共計十六萬大軍繞過鄯州,直奔枹罕城下……
“稟殿下,吐蕃先鋒已到萬馬原!”
枹罕城下大營中,李顯正貓在中軍大帳里,蹲在一副巨型沙盤前,與一眾親信將領們推演著河西的總體戰局,一名報馬匆匆而入,將最新敵情稟報了出來。
“嗯!”
李顯沒有抬頭,只是一派毫不在意狀地揮了下手,示意那名報馬自行退下。
“殿下,吐蕃賊子走走停停地玩個甚,一天的腳程走了三天都還沒到,如此好的興致,莫非是來游玩的不成?”
李顯不在意敵情,可李賀卻是忍不住了,從沙盤前站了起來,拍了拍手,笑呵呵地湊到李顯身旁,試探地問了一句道。
“你說呢?”
李顯一看便知李賀這小子又手癢癢地想要打先鋒了,也懶得跟其計較,這便面無表情地瞥了其一眼,不咸不淡地反問道。
“嘿嘿,殿下,您是知道的,俺騎軍向來是打先鋒的,這頭陣便交給俺了,保贏,若不信,俺可以立軍令狀!”
李賀皮得很,只一看李顯的神色,便已知李顯看破了自個兒的心思,卻也不以為意,嘿嘿一笑,索性將話挑明了來說。
“好,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孤準了,明日賊子先鋒必到,爾就率本部兵馬出戰好了,左右赫茨贊那廝也是你的老熟人了,熱情招待一番總是要的,孤打算請其到營中來做客,就看你小子有沒這個本事了。”李顯倒是沒駁了李賀的面子,而是笑罵著給出了命令,直聽得李賀的嘴都笑得咧到了耳根去了。
“諾,末將定不負殿下所托,定要取了赫茨贊那老小子的狗頭當球踢!”
對于手下那幫子精銳騎兵,李賀可是有著絕對的信心的,這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登時便興奮得直搓手,樂呵呵地領了命,自去安排一眾手下準備出戰不提。
“殿下,賊軍勢大,李賀將軍雖勇,兵力卻稍嫌不足,萬一要是有個閃失,豈不挫了我軍之士氣?”
當著李賀的面,諸將自是不好明言,待得其一離開,高偘率先站了出來,言語謹慎地進言道。
“殿下,高將軍所言甚是,前番李將軍雖大勝了對手一回,可那是出其不意之襲擊,若是真對面而戰,恐難保無虞,還請殿下三思。”
契苾何力乃是軍中老將了,又是騎將出身,對騎軍的高下,自是有著獨特的見解,早先見識過李賀所部的陣容之后,便已發現李賀所部訓練雖有素,裝備也精良得很,可卻很明顯地缺乏實戰之經歷,尤其是正面會戰的能力尚有待檢驗,只是因著李顯極之器重李賀之故,他不愿多言罷了,然則初戰關系到全軍士氣的高低,他自不敢再多有保留,這便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無妨,年輕人么,總歸是要歷練一番的,不過是前哨戰而已,于大局無礙,孤料定噶爾•欽陵此來并不會急著決戰,不過是要以勢壓迫孤大聚全河西之兵于此罷了,其真實的目的還是蘭州,這一條該是不會變的!”
二位老將的擔心李顯能夠理解,但卻并不以為意,在李顯看來,精兵是打出來的,而不是練出來的,李賀所部如今最缺的便是實戰之經驗,既然有此機會,不趁機練練兵著實說不過去,至于勝敗如何么,李顯雖甚是在意,卻也并不太過擔心后果,只因李顯很清楚,在蘭州方面戰事開打前,噶爾•欽陵絕對不會發動總決戰的,哪怕是李賀初戰不利,士氣方面也絕對有著足夠的時間來調整。
“殿下英明!”
兩位老將軍都是精明人,這一見李顯決心已下,縱使心里頭尚有疑慮,可也絕不再提,只是各自躬身稱頌不已。
“二位老將軍,賊子明日便到,我軍各部方自集結,于配合上實頗多生疏處,便煩惱二位老將軍多多費心了,孤出去透個氣。”
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只一看兩位老將臉上的神情,便已知曉二人其實不過是口服心不服罷了,卻也懶得再多做解釋,這便笑著吩咐了一句,而后,也沒管兩位老將是如何應承的,抬腳便向大帳外行了出去。
肩上的擔子無疑是極重的,饒是李顯生性堅韌,面對著這等大敵壓境的局面,一樣輕松不起來,要知道殺來的吐蕃軍可是有十六萬之多,而匆忙集結起來的唐軍滿打滿算也不到五萬人,這其中還有近一半是訓練水平一般的地方守備部隊,各軍良莠不齊已足夠李顯頭疼的了,更別說這各州的部隊還彼此陌生得緊,哪怕李顯這幾日已是加緊培訓了諸將一把,卻還是遠談不上配合默契,就這么個狀況下,真要是跟吐蕃大軍來上個硬碰硬,那簡直就是自找死路,好在唐軍依城而守,實在打不過,也能依靠著城墻的優勢,堅守住大營,只是真到了那個份上,好不容易才奪到手的戰爭主動權怕是又得易手了,李顯自是不愿見此局面發生,而這正是李顯同意李賀出戰的根由之一,就是希望李賀所部能在練兵之余,打出一個漂亮的勝仗,從而將本就吐蕃軍本就已是不高的士氣徹底打入谷底,愿望無疑是美好的,可事實又會是如何呢?李顯本人也不敢下個斷言,一切的一切,終歸還是得打過之后方才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