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三年九月十五日,李顯于隴州所發之奏本到東都,太子得信,以為是抑后之良機,于諸心腹商議一定,遂報至高宗處,帝聞李顯遇刺之詳情,大怒,下詔徹查此案,準太子與英王之聯名折子,將此案交由御史中丞林奇主審,勒令大理寺、兵、刑等部協查,以明是非曲折,然,詔書方下,岐州急報便至,言及驛站被襲,所有押運官兵盡皆中毒身亡,犯官趙昭、張平安、王稟南死,隴東悍匪沙萬里、呼延鐵心失蹤,疑是“黑風盜”余孽作亂所致云云。
疑案,又是疑案,高宗被這一樁樁沒完沒了的疑案氣得再次臥病于榻,盛怒中連下四道詔書——其一,將趙、張、王三死者之三族盡皆流放雷州,遇大赦亦不赦,拆毀涉案之河北四賢莊,全莊老小盡皆發賣為奴;其二,勒令刑部發海捕文書,明令各州務必將沙萬里、呼延鐵心等緝拿歸案;其三,政務盡歸監國太子李賢主理,裴行儉、劉仁軌等宰相盡皆出任太子中庶子、左右庶子等東宮高級屬官,以輔太子治國;其四,派禮部官員至河西軍前慰籍李顯及諸軍,然則未等禮部官員離開河南境界,李顯便已收到了東都發來的飛鴿傳書,這一見事情果然如自己所預料的那般,除了搖頭苦笑之外,卻也不知說啥才好了,概因大敵當前,李顯既無心也無力去管朝堂里的那些個屁事兒,眼下正有一事令李顯煩心不已的——運糧隊被劫了!
此番戰事起得突然,李顯揮軍河州自是倉促得很,軍中糧秣輜重也就不可能帶得充足,只能由張柬之在后頭主持著調集糧秣輜重之重任,并將后勤輜重大營設在了易守難攻的黑石山大營中,有著五千從玉門關趕來的精兵守衛,自不虞吐蕃軍的強襲,然則從黑石山大營到枹罕城這一段三百余里的路可就沒那么好走了,其間地形復雜,既有丘陵、河流,又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能設伏的地兒實在是太多了些,兵力不足之下,縱使李顯再能,也不可能做到處處設防,加之吐蕃大軍在側,李顯也不敢派出過多的兵力去押運糧秣,如此一來,就給了吐蕃軍趁火打劫的機會,就在昨日,一支運糧隊被吐蕃騎軍給劫了個精光,押運之數百官兵力戰不敵,皆亡!
糧秣,李顯軍中還有些,支付個十來日尚不成問題,可此際離冬季到來卻少說還有二十余日的時間,這么點糧秣,再怎么省著用,那也是不夠的,這糧自是還得向前緊著運,可若是不能保證安全,運多少都只能是平白便宜了吐蕃人,該如何解決吐蕃軍偷襲的事兒便成了擺在李顯面前的一道難關。
說到底還是兵力不足,倘若李顯手中能多上兩萬兵馬的話,這問題壓根兒就不難解決——李顯早已仔細算過了雙方的實力對比,很清楚守住枹罕城大營最少也需要四萬兵力,而眼下,枹罕城大營中攏共也就四萬五千兵力的,僅僅只是勉強夠用罷了,再少,防御上便會出現問題,換而言之,李顯手中所握有的機動兵力也就那么可憐巴巴的五千人馬而已,縱使全都派出去押運糧草,也未見得便能威懾住吐蕃的偷襲大軍,要知道昨日劫糧的吐蕃騎軍可是整整出動了一萬兵力,很顯然,沒個周詳的計劃的話,這糧是無論如何也運不到前線大營來的。
打,再難也得打,必須將前來劫糧的吐蕃軍狠揍上一頓,方才能保證運糧隊的安全,這一點乃毋庸置疑之事,李顯心里頭透亮得很,只是這仗該如何打卻是很有講究了,畢竟李顯目下并不希望與兵力雄厚的吐蕃大軍來個正面對決的,所能做的便是充分利用吐蕃軍必定劫糧的心理設計出個完美的圈套來,當然了,要想誘使吐蕃人上鉤,絕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為此,李顯獨自一人貓在中軍大帳里已是足足熬了一夜了,法子想了一個又一個,卻都不敢輕言必勝,畢竟手頭就那么一點機動兵力,萬一要是一家伙全都賠了進去,那后果怕是難以想象的不堪了的。
“來人!”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李顯自是深知這個道理,對著大幅沙盤推演了數十回后,眼瞅著實在是無法做到百分百的成功率,李顯也就不再浪費時間了,霍然站了起來,拍了拍手,高聲斷喝了一嗓子。
“末將在!”
這一聽李顯呼喚,早已在帳外待命多時的劉子明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跑進了大帳,一個并腿躬身,緊趕著應答道。
“去,將李賀、徐元茂即刻喚來見孤。”
李顯沒多廢話,直接下了令。
“諾!”
劉子明恭謙地應了一聲,急匆匆地退出了中軍大帳,不數刻,便即陪著李、徐二將從帳外行了進來。
“末將李賀(徐元茂)參見殿下!”
李、徐二將一行進中軍大帳,入眼便見李顯神情肅然地高坐在上首,自不敢有失,忙各自搶上前去,恭敬萬分地行禮問了安。
“免了,昨日我軍運糧隊全軍覆沒,數百將士血染黃沙,想來二位將軍都已是知道了的,孤也就不多說了,今日喚爾等前來,便是要爾等整軍前去押運糧秣,不知二位將軍有甚想法么?”李顯虛抬了下手,示意二將平身,而后語氣略帶一絲沉痛地開了口。
“末將遵命,定不負殿下重托!”
李賀向來唯李顯之命是從,李顯既有令,他自是不會有絲毫的含糊,搶先便慨然應了諾。
“殿下,賊軍欺我軍兵少,這才敢肆意分兵斷我糧道,今如是再去運糧,就恐賊軍又來突襲,須得有所準備方好。”
徐元茂乃是老將了,生性比較謹慎,并不敢輕易接令,而是慎重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徐將軍,你這就不懂了,殿下叫我等前來,又豈會沒有破敵之良策,我等只管按殿下之計行了去,必可大勝而歸!”
一聽徐元茂如此說法,李賀可就忍不住了,在他看來,徐元茂這是在質疑李顯的權威,自是毫不客氣地駁了徐元茂一把。
“嗯!”
李顯不悅地瞪了李賀一眼,嚇得其趕緊閉緊了嘴,面色一肅,裝出了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只是眉眼間的皮意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住的,直瞧得李顯實在是有些子哭笑不得,索性懶得去理會于其,這便假咳了一聲,取出一枚錦囊,遞給了徐元茂,微笑著道:“徐將軍,此番運糧之事由您為主,李賀為輔,孤此處有一錦囊,爾且先收好,若是運糧途中,遇敵大舉來襲,則開之!”
“諾!”
徐元茂搞不懂李顯究竟在玩甚把戲,滿肚子的疑惑與不解,卻不敢多問,只能是高聲應了諾,恭敬地伸手接過了錦囊。
“李賀!”
李顯將目光投向了正有些怏怏不樂的李賀,沉著聲喝了一嗓子,登時便令李賀的身子猛地便是一抖。
“末將在!”
李賀與徐元茂都是中郎將的軍職,彼此地位相當,又自忖是李顯之嫡系,對于徐元茂出任主將之事自是有些子不樂意,可一見李顯眼神凌厲,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哪敢再有甚嫉妒之心的,忙不迭地并腿一躬身,緊趕著應答道。
“孤令爾即刻率部與徐將軍一起趕回黑石山大營,到了之后,張先生自會對爾有所交代,爾直管照著去做便好,若是有疏失之處,小心你的皮子!”李顯冷冷地橫了李賀一眼,寒著聲吩咐了一句道。
“是,末將遵命!”
李顯的威嚴可不是鬧著好玩的,李賀早就領教過多回了,這一見李顯板起了臉,哪還敢有甚輕忽的心思,只能是恭敬萬分地領命不迭。
“如此最好,都下去準備罷!”
這一見李賀已是收斂起了小心思,李顯也就不過為己甚,一擺手,下了逐客令,將二將盡皆打發出了中軍大帳,而后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這才驚覺已是困得慌,尋思著左右無事,便即踱回了后帳,重重地倒在了行軍床上,頭剛挨到枕邊,人便已酣然睡著了……
“掀翻他,沃巴,你個混球,用點勁,掀啊,快,加把勁!”
“莽古,頂住,頂住,用腳掃,快,用腳掃他!”
“好樣的,掀,快掀……”
就在李顯酣然大睡之際,吐蕃大營的中軍大帳中卻是一片的鬧騰,一場慶功酒宴正隆而重之地進行著——盡管劫糧的勝利只是一場小得不能再小的勝仗,可對于連番遭挫的吐蕃軍來說,卻是個一振士氣的勝事,噶爾•欽陵自不會放過這等提升軍伍士氣的機會,這便下令大宴三軍,此際,酒已半酣,一場摔跤角力正在緊張地進行之中,比試雙方都是軍中最負盛名的摔跤好手,比將起來,可謂是勢均力敵,雙方各有擁躉,加油聲、喝彩聲響得幾乎將大帳都就此掀翻了去。
“報,大相,唐賊徐元茂、李賀兩部兵馬合計五千軍力已離開大營,正在向黑石山方向趕去!”
就在帳中鬧騰得不可開交之時,一名報馬匆匆而至,將唐軍的動態稟報了出來,滿場的喧囂聲頓時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大將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落在了眉頭微皺的噶爾•欽陵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