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固長雄參見大人!”
仆固長雄身為少族長,自是知曉己方后營這一千精銳其實不是兩族聯軍的士兵,而是喬裝了的唐軍,也見過領軍的大將張明武,更曾與張明武私下好生結交了一番,然則當其走進帳篷時,第一眼便發現這帳中之人并非張明武,而是個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看此人盡管面帶淡淡的笑意,也不曾穿戴甲胄,站姿說起來也相當的隨意,只是在這等隨意中,卻有著股令人心折不已的威嚴,饒是仆固長雄身量不在對方之下,可被那青年的眼光一掃到,不自覺地便覺得自個兒要矮了對方不老少,心頭不由地便大凜了起來,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搶上前去,躬身抱拳地見了禮。
“少族長不必客氣,請起罷。”
那青年走上前一步,在燈光下露出了張英挺至極的臉龐,赫然正是英王李顯!
“謝大人,不知張將軍可在?”
仆固長雄并不識得李顯,雖覺得李顯絕非常人,可卻不敢將軍情胡亂稟報了出來,這便緊趕著追問起張明武之下落。
“張將軍另有要務,少族長有何要事,直管與某說便是了。”
李顯此番前來乃是秘密行事,自不想隨便張揚了出去,這一見仆固長雄沒認出自己,也就不想多解釋,這便笑著回答道。
“這……,唔,好叫大人得知,家父令長雄前來通稟張將軍,據查,同羅族之明祈族長已勾連二十余中立部族之頭人,彼此暗結同盟,似有參與明日爭奪之用心,請大人明示對策。”
這一聽李顯話雖說得客氣,可內里全是不容置疑的堅決,心中的狐疑不由地便起了,略一躊躇之下,還是沒敢拒絕李顯的要求,這便恭謙地將頓寧阿派其前來的用意述說了出來。
“哦?是這件事啊,某已知曉了,還請少族長回去通稟仆固老族長一聲,就說此事無礙,老族長大可按預定計劃行事便是了。”
李顯眉頭微微一皺,卻也沒多做解釋,只是笑著給出了個明確的指示。
“大人,此事重大,張將軍那頭……”
李顯說得倒是輕巧,可仆固長雄卻是不敢如此莽撞行了去,猶豫了一下之后,還是硬著頭皮提出要張明武出來給個實話。
“無妨,少族長只管去回老族長的話便可,若是老族長有問,少族長就說這話是高山說的即可。”
李顯對仆固長雄的謹慎甚是滿意,可也沒打算告知其自個兒的真實身份,這便沉吟著解釋了一句道。
“那好,長雄就此告退了。”
仆固長雄實在不曉得這個“高山”是啥玩意兒來著,可一見李顯已擺出了送客的姿勢,卻也不敢再多耽擱,只能是滿腹疑惑地躬身行了個禮,退出了帳篷,自去中軍回稟其父不提。
“殿下。”
仆固長雄去后不久,人影一閃間,一身部族士兵服飾的李耀東已出現在不算太寬敞的帳篷里。
“嗯,有甚消息么?”
李顯不動聲色地輕吭了一聲,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道。
“稟殿下,先前剛傳回來的消息,據聞孫全福在酒宴上暗示了對同羅族長明祈的殺意。”
李顯有問,李耀東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一躬身,將所得之消息報了出來。
“嗯哼,原話是如何說的?”
明祈來上這么手借勢而起,明擺著對房當孤峰的登位大業構成了不小的威脅,孫全福既然選擇扶持房當孤峰,那對明祈動了殺機自也就絲毫不足以為奇了的,這一點顯然早就在李顯的意料之中,不過么,李顯卻并未急著下個定論,而是慎重地追問道。
“回殿下的話,是時,孫全福舉酒樽言及……”
“鳴鏑”布局河西多年,雖說手里頭掌握的部落頭人只是極少的一部分,可大多數部族里卻都已有了“鳴鏑”的暗樁子,要搞到房當部落公開盛宴上的消息自非難事,李耀東一番描述下來,便已是將孫全福的所言所述甚至其當時的動作都交待得個一清二楚。
“今夜星光燦爛?呵呵,這老閹狗居然還拽起文來了,倒是有趣得很,莫非當了盜匪還真能長了學問不成?”
孫全福是個啥貨色,李顯自是再清楚不過了的,這一聽其當眾扮起了高深,不由地便冷笑了一聲,語帶不屑地譏諷了道。
“殿下,孫全福為人狡詐而又謹慎,此番竟當眾暗示要對明祈下手,與其一向行事之風格頗有不符,須得小心其中有詐。”
李顯可以不將孫全福放在眼中,可李耀東身為具體負責人卻是不敢掉以輕心,這便緊趕著稟報了一句道。
“嗯,小心些終歸是該當的,耀東,這幾日來房當營地里可有甚變化么?”
在戰略上可以輕視對手,可在具體戰術上卻須得重視對手,這一點李顯素來是當做座右銘來看待的,自不可能犯下輕敵的錯誤,于腦海里飛快地思忖著孫全福可能采取的行動,口中卻是慎重地追問道。
“稟殿下,屬下并未收到相關之消息,但卻不敢斷言一準無事發生。”李耀東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數日來的情報,但“卻未能有所得,回答起李顯的問話來,自不免稍顯得有些子猶豫。
“唔,不管怎么說,孫老狗要想殺明祈之意卻是不假,縱使另有埋伏,這一條也是不會變的,耀東,你且辛苦些,今夜便與葉勝一并去走上一遭好了。”
李顯琢磨了好一陣子,也未能瞧透孫全福的算計究竟落在何處,但卻絕不能坐視明祈就這么被孫全福暗算掉,這便斟酌著下了令。
“諾!”
李顯既已下了令,李耀東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忙躬身領了命,一轉身便要就此退出帳去。
“且慢。”沒等李耀東身子轉到位,李顯卻突然一揚手,叫了聲停,但卻并沒有急著再下令,而是微皺著眉頭在帳篷里來回踱了幾步,末了,猛地頓住了腳,申請儼然地開口道:“今夜孤也一并去好了。”
“殿下,張先生有交代,說是不令殿下涉險的,您還是……”
一聽李顯要親自去,李耀東可就急了,忙將張柬之的大牌子抬了出來,試圖勸說李顯留守軍中。
“不妨事,孤之意已決,耀東且忙去好了。”
李顯此番能來連兒灣,可是費了老鼻子的勁才說通了張柬之,還作出了“約法三章”的保證,不過么,李顯始終就是個好冒險的性子,尤其是這等微妙之時刻,李顯更是放不下心來,不待李耀東將話說完,便即斬釘截鐵地下了逐客令。
“諾!”
李顯將話都已說到了這個份上,李耀東盡管心中憂慮兀自不少,卻也不敢再進言,只能是無奈地應諾而去了。
這條老閹狗想作甚?莫非是試應手不成?還是這廝已看出了甚子蹊蹺了么?應該不致于罷!李顯此番的調兵行動極為的隱蔽,除了有限幾人能知曉之外,便是連蘭州刺史王庚以及副都督黑齒常之都還蒙在鼓中,壓根兒就不知曉李顯已悄然率部潛入了連兒灣,從官府方面來看,幾乎不存在走漏風聲之可能,李顯不相信孫全福能弄得到己方的具體部署與安排,也不相信孫全福有著將計就計坑自己一把的能耐,可一想起孫全福在宴席上的表演,李顯卻總覺得事情應該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只是卻又看不出問題的根本何在,一時間不由地便想得有些子走了神……
亥時已過,夜已是有些深了,一彎殘月斜掛天際,將清冷的月色撒向大地,不單不能驅散黑暗,反倒令暗夜更顯昏暗了幾分,因著明日便是會期之故,到了此等時分,無論是房當部落還是仆、突兩族聯軍此時都早已結束了宴飲,小部落同盟同樣也不例外,偌大的連兒灣總算是恢復了寧靜,絕大多數的部落人等此時都已沉進了夢鄉之中,唯剩各族所派出的巡視還在各自營地的外圍不知疲倦地往來巡視著,衣甲摩擦聲互聞,卻彼此毫不搭噶,算是保持著種彼此對峙的相對和平罷。
人到了一定的歲數,睡眠便難免不好,明祈便是如此,年已近了七旬的明祈本就有著失眠的毛病,再經成功凝聚了一眾中立部族的激動,自是更無半點的睡意,送走了前來相聚的一眾小部落頭人之后,也沒有立刻回中軍大帳休息,而是領著幾名親衛在自家營地里巡視了一番,見無甚疏失之處,這才算是放心了下來,逛蕩著轉回了大帳處,于進帳之前,揮退了跟在身后的一眾親衛,狠狠地打了個哈欠,拖著腳向行軍床走了過去,也沒脫衣,一抬腳便向著床上倒了去,似乎打算和衣休息了。
“嗡……”
就在明祈的后背將將靠到行軍床之際,異變卻突然發生了——但聽一聲龍吟般的劍嘯聲大起中,一道璀璨無比的劍芒從天而降,急速地撕開了大帳的頂棚,急若流星一般地對著明祈的胸膛便斬了下來,其勢極快,快到明祈的眼中尚未來得及流露出恐懼之色,那道劍芒已是劈到了離其胸口不到一尺的距離上,暴烈的劍氣瞬間便激蕩得明祈下頜上的白色長須亂飄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