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還真令李顯吃驚不小——李顯所炮制出來的《步兵操典》雖說理念先進,但不過都是些綱要罷了,只能是起啟迪與指導之作用,若是用于實際練兵的話,卻是稍顯不足,而蕭三郎提交的這份小冊子則是根據指導性綱要將各項指標細化,雖遠談不上完善,可其中的思想閃光點卻是不少,可行性頗高,這令李顯當真有些子意外之喜的感覺。
“好,三郎能細心若此,孤也就可以放心了,不要怕犯錯,錯了便改回來好了,孤將這第一團交給爾了,三郎只管放手做去,為我大唐練出一支精兵來,它日沙場見功,揚威域外,方顯三郎之英雄本色!”
李顯對這份練兵心得頗為滿意,僅僅只是提筆修改了幾條明顯不合適的細則,大多數意見都已是完全采納了下來,很是夸獎了蕭三郎一番。
“謝殿下指點,末將……”
蕭三郎這份心得說起來也是盲人摸象的產物,其本人對此也不敢百分百的肯定,此時見李顯給出了如此高的評價,精神登時便是一振,忙躬身便要遜謝上幾句,只是話尚未說完,卻見劉子明疾步從外頭闖了進來,話說到半截子便不得不就此停了下來。
“殿下,杭州急件到了!”
劉子明沒去理會蕭三郎的表情究竟如何,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李顯的身前,緊趕著將手中的一枚小銅管遞了上去。
“哦?”
一聽是杭州急件,李顯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接過小銅管,熟稔地扭開其上的暗扣,從內里取出了一張寫滿了字的密信,飛快地掃了一眼之后,發自內心的欣喜之笑容立馬便在臉上浮現了出來……
杭州,自古便有人間天堂之美稱,向于蘇州齊名,其景致之美便不消說了,自隋煬帝開通大運河后,又成了江南水路的起訖點,經濟分外之活躍,最繁華處莫過于大運河之各碼頭,相形之下,主要走外海的錢塘江碼頭便有些頗顯蕭瑟了許多,最熱鬧時,也不過就只有些不算大的貨船三、兩只,貨物吞吐量遠不足運河碼頭的千分之一,加之又地處城外,人氣更是少得有些可憐,不過么,那都是過去時了,自打前年“王記商號”來此投資之后,錢塘江碼頭便迅速地火紅了起來,別的不說,光是四十余艘大型貨船的同時建造便令四里八鄉為之轟動,不僅是杭州府的造船木匠大多集中于此,便連周邊之姚州、溫州等地的木匠們也被豐厚的待遇所吸引,數萬工匠齊聚碼頭,那等景象只能用壯觀一詞來加以形容,當然了,因之引發的糾葛卻也不少,但在新任刺史樂思晦(名相樂彥瑋之幼子)的強力支持下,“王記商號”的發展始終不曾遭遇到太多的紛擾與波折,經一年半多之忙碌,四十八艘大型船舶——四十艘貨船、八艘艨艟戰船幾乎同時完工,而今,季風已起,滿載著各色貨物的艦隊已在碼頭上整齊地排列成行,就等著典禮一畢,便要踏上遠征之路了。
“虎老弟,這船隊,這船隊竟然是真的,真的啊,老哥我這不是在做夢罷?這真是,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
遠航典禮已將將開始,所差的只是等候刺史大人前來主持,身為“王記商號”的大掌柜,王海濱激動得簡直難以自持,緊張萬分地搓著手,用肩頭碰了碰站在其身邊的林虎,口中有些子語無倫次地述說著,一雙老眼里滿是激動的淚花。
“嗯,是真的,假不了!”
望著高臺下那一艘艘整齊的艦船,林虎的心里頭同樣激動萬分,不容易啊,這四十艘船從籌備到興建,幾乎都是他林虎一理下來的,而今萬事俱備,東風已起,一場大功業便在眼前,林虎又怎能不興奮異常,只不過他生性沉穩,并沒將之帶到臉上來罷了,此時聽得王海濱在那兒神叨叨地念著,林虎的眼角不由地便也有些子濕潤了起來。
“真的便好,真的便好,呵呵,虎老弟見笑了,想當初為兄在水師時,倒也見過比這還大的船隊,可那是水師,這些可是咱們自己的船,不一樣,不一樣啊,呵呵,好,好啊!”
王海濱是去歲九月才受了李顯的聘,十月便趕到了杭州城,本以為自己不過只是一個被聘的管事而已,應該沒甚實權可言,卻沒想到一到之后,林虎居然毫不猶疑地便將所有船隊的管理事務盡皆相讓,不僅如此,還將船隊取名為“王記商號”,這令王海濱感動之余,自是全心全意地撲在了船隊的建設上,嘔心瀝血地熬了一年余,終于等到了船隊可以出海的時候,王海濱心中的激動與感慨實在是太多了些,一扯起來便顯得有些子嘮叨了。
“嗯,是不一樣啊!”
要說感慨,林虎心里頭的感慨只會比王海濱多,而絕不會少了去——林虎來杭州乃是被貶而來的,但他卻并不埋怨李顯,只因他很清楚自己的錯誤有多嚴重,要不是機緣巧合的話,他那位內弟之所為還真不知會給英王府帶來多大的損失,一想起這,林虎心里頭便滿是愧疚之感,深覺自己辜負了李顯的器重,但林虎卻絕不愿就此沉淪下去,他要用功績來洗刷自己的恥辱,眼下的船隊遠征便是他所認定的一個贖罪之良機,林虎怎么也不肯錯將過去,一念及此,林虎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便握緊了起來。
“虎老弟,聽哥哥一句勸,這船隊雖看著壯觀無比,可一旦下了海,卻不過就是芝麻綠豆一般而已,實在難稱穩當,個中風險不小,老弟又不識水性,還是在岸上等我船隊歸來好了。”
王海濱激動了好一陣子之后,突然話鋒一轉,再一次地勸說林虎不要隨船行動,倒不是怕林虎分了他王海濱的權,而是確確實實地擔心林虎在海上出事。
“吾意已決,老哥就不要再勸了。”
林虎這一年來與王海濱配合默契,彼此的交情頗深,自是知曉王海濱此言乃是出自真心,然則林虎卻是不肯改變初衷,只因這是他的贖罪之旅,也是他重新崛起的一個契機,無論再如何艱難,林虎也絕不會輕言放棄。
“唉,也罷,那虎老弟便跟老哥哥同船好了,彼此也有個照應罷。”
自打知曉林虎要親率護衛艦隊為商隊護航,王海濱便已是勸說過七八次了,每回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這令王海濱擔心之余,卻也無奈得很,眼下啟航在即,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老哥放心,這數年來,小弟可是沒少花時間在水上,不敢說與老哥哥相比,可也不是擺著好看的,若有不識趣之海賊敢來,小弟定可叫其有來無回!”
林虎自打三年前被貶到杭州之際,便已領受了李顯關于“大航海計劃”的密令,從那時起,林虎便花了不少的功夫來習練水戰之術,更曾利用關系到江南水師專門實習過半載,如今說起水戰之道,林虎的自信心可是高漲得很。
“唉,這……”
王海濱當年在水師時可是真刀真槍地打過幾次惡戰的,白村江滅倭國艦隊一役王海濱可是分艦隊指揮官之一,自是清楚真實的海戰有多殘酷,此時見林虎執意要隨艦隊遠征,心中難免有些放心不下,嘆了口氣,待要再勸,卻聽下頭一陣騷亂大起,忙停住了話頭,往下望去,入眼便見一名身著淺紫袍服的青年官員由一大群地方官吏的陪同下正朝小高臺行將過來,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伸手一拉林虎,哥倆個并著肩地迎到了臺下。
“參見刺史大人!”
王海濱與林虎緊趕著搶到那青年官員的面前,恭敬萬分地各自大禮參見道。
“都免了罷,本官有些瑣事耽擱了,來遲了一步,還請二位掌柜莫要見怪。”
這名青年官員便是新任刺史樂思晦,年僅二十八,卻已高居中州刺史之位,在滿大唐官員里算是個異數,當然了,這大半是出自李顯暗中運作之功,再加上其父樂彥瑋如今已是李顯帳下四巨頭之一,樂思晦自是毫不猶豫地便投入了李顯的麾下,故此,他才會知曉王、林二人的真實來歷,自不敢在二人面前端甚刺史的架子,這便和藹地解釋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刺史大人,您請!”
就英王府的體系內而論,王、林二人的地位都不在樂思晦之下,只是此際人多眼雜,自不可能表現得太過隨意了去,二人對于樂思晦的解釋只能是連道不敢,很是客氣地將樂思晦讓上了高臺。
“林兄,殿下托本官給您帶了句話,說是大海兇險,當惜有用之身,此一趟不去也罷。”
趁著上臺的時機,樂思晦貼著林虎的身邊,低聲地將李顯的囑托說了出來。
“殿下,殿下……”
一聽樂思晦如此說法,林虎的眼圈立馬便紅了起來,嗓子哽咽地呢喃了幾聲,卻并無甚旁的表示,只是默默地跟在樂思晦的身后,緩步行上了小高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