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二年七月初一,東宮大宴,太子李顯以海外糧種進獻,并自薦應對久旱之災情,席間,有災民鬧事,太子出面平之,帝大悅,準太子所奏,立賑災指揮中心,調青州刺史狄仁杰入朝為大司農,并行諸事,是夜,有盜匪夜襲糧倉,為太子伏兵擊退,次日,帝聞之大怒,召諸宰輔以議決其事,準越王李貞所奏,下詔大搜全城,并由刑部尚書武承嗣主審全案,限時一月審結。
儀鳳二年七月初六,“鄧記商號”先頭船隊抵達洛陽城郊,所載萬余石糧投入賑災,本已嚴峻到了極點的災情遂得稍緩,帝悅之,賜“鄧記商號”掌柜鄧誠玉如意一柄,珠寶若干,以示恩寵;儀鳳二年七月初九、初十,“鄧記商號”海運船隊分別抵達青、平二州,青州刺史狄仁杰受命指揮河北、山東之賑災事宜,活民無算,世人皆感太子之仁德無雙。
儀鳳二年七月二十日巳時,天公開眼,大旱兩月余之后,河南的第一場雨終于是落了下來,盡管并不算大,可對于飽經旱災之苦的大眾來說,卻勝似甘霖,麋集東都附近之數十萬災民冒雨狂歡,急欲歸鄉,主持賑災之太子李顯急召各有司衙門協調災民返鄉事宜,并行文河南、河北、關中、山東四地之諸州刺史,勒令各州各縣全力以赴,務必安排好災民的安置及復耕之事,另,李顯又抽調了大批懂耕作之東宮侍衛及司農寺諸般官吏趕赴各州、縣,以督辦海外糧種普及之相關事宜。
雨接連下了幾日,盡管都只是不甚大的陣雨,可旱情好歹算是過去了,不僅如此,熱得流火的天也稍稍涼爽了些,算是酷夏里難得的好天氣,城外的荒野上,初生的草尖嫩芽碧綠蒼翠,數日間便已鋪滿了大地,能得閑者,莫不趁此機會踏青郊游,好生享受一番久違的“春之意境”,只是這等閑情雖好,李顯卻是無福消受,只因他很忙,忙得個昏天黑地,每日里起早貪黑地張羅著,幾乎是事必躬親,便是連個喘息的時辰都難能找到,倒不是李顯有受虐之傾向,實在是官面上缺人手,只能親自操刀而為之。
累,自是不消說的了,可在李顯看來,卻是值得的,不止是活人無算這等天大的公德將將到手,更因著此舉標志著一件事,那便是李顯作為太子,已然正式踏入了政局的核心,隨著與各部有司官員們的溝通漸多,威信自是水漲船高,縱使如今在高層尚極度缺乏根基,可在基層乃至中層官吏中,李顯已是有了大批的擁護者,也因之發現了些可造之才,假以時日,稍加培養一番的話,縱使不將駱賓王等舊臣召回,李顯也不虞無人可供差遣,當然了,這些都是后話,眼下,對于李顯來說,最要緊的還是做好災后的重建工作,這不,天都已是將黑了,李顯尚在書房里忙碌著,便是連晚膳都顧不上用。
“殿下,莊掌總來了。”
就在李顯與幾名奉調而來的工部官員商討著水利工程的建設問題之際,卻見高邈從外頭匆匆行了進來,徑直行到了李顯身旁,壓低了聲音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
一聽莊永此時前來,李顯自是清楚必有要事發生,但卻并未急著細問,概因在場的官吏并不完全是李顯的嫡系,只是輕吭了一聲,以示心中有數,隨即,耐著性子又與諸般官員商討了好一陣子,待得事情敲定了之后,這才將一眾官員們盡皆打發了去。
“屬下叩見太子殿下。”
一眾工部官員去后不久,莊永便已由高邈陪著行進了書房,這一見到端坐在文案后頭的李顯,緊趕著便搶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坐下說罷。”
接連半個多月的連軸轉下來,饒是李顯鐵打的身子,也已是有些吃不消了,先前當著諸般官員的面,倒還能強撐著,這會兒面對著的是莊永這么個心腹手下,倦意可就止不住地狂涌了上來,臉上的疲憊之色濃得驚人,實是無心去講究那些虛禮,只是隨口吩咐了一聲道。
“謝殿下。”李顯可以隨意,可莊永卻不敢輕忽了去,恭敬地謝了恩,這才側身坐在了錦墩上,面色凝重地開口道:“啟稟殿下,據刑部內線消息,糧倉夜襲案已將近審結,事涉大小官吏五十余,牽連近兩千眾,盡皆已被拘詔獄,所有矛頭皆直指江陵郡王,三司已擬賜死之判決,后日早朝便將上本待核。”
果然還是逃不過,時也,命也!
盡管早就知道會是這么個結果,可真到了“真相”大白之際,李顯的心中還是不禁起了濃濃的傷感之情,心緒難平之下,眼角不禁微微有些子濕潤了起來,可也無甚旁的表示,只是發出了聲悠長的嘆息。
“另,據可靠消息,賈朝隱、李適、明崇儼等后黨中堅已串聯一氣,準備動本彈劾洛陽府尹韋夕機玩忽職守,擬以少尹范履冰代之。”
這一見李顯雖是嘆息傷感,卻并無插手其中的表示,莊永懸著的心登時便松了不少,只因他與張柬之的看法完全一致,都不希望廢太子李賢還活在這個世上,實際上,不止是他,但凡東宮一系的官員們心中都作如此想,當然了,松一口氣歸松一口氣,莊永卻是不敢將真實的感想帶到臉上來,而是沉默了好一陣子,待得李顯心緒稍平之后,這才接著往下稟報道。
“嗯?”
一聽此言,李顯不由地便是一個激靈,猛然坐直了身子,眼中厲芒狂閃中,倦意與傷感瞬間便已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只是驚與怒,不為別的,只因洛陽府尹的位置實在是太關鍵了些,至少對于李顯來說是如此——整座皇宮里,基本上能排得上號的宦官頭目都是武后的人,至于羽林軍么,雖說兩位大將軍中契苾何力早已暗中投向了李顯,而薛仁貴雖持中立之態度,卻也心向著李顯居多,然則中級武將卻一半以上是武后一黨,哪怕武后已將諸武子弟大多調整出了羽林軍系統,可換上的還是武后的人馬,其把持羽林軍的格局并無多大的改變,在這等情形下,洛陽府的力量可就彌足關鍵了的,真要是讓武后一黨將洛陽府的權利也把持了去,于李顯來說,問題可就嚴重了。
洛陽府尹地位比尋常上州刺史要高出一級,乃是正三品的大員,算是顯貴之官,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地方官吏罷了,放在高祖、太宗的年代,洛陽府尹之位雖也堪稱重要,可卻無甚多大的實際意義,于朝局來說,幾無足輕重,然則在高宗時代,這位置可就緊要得很了,不為別的,只因高宗常年都呆在東都,洛陽府尹實際上已取代了京兆府尹的職能,乃是京畿之要害部門,歷任之府尹無不是親貴之大臣,無論是前任府尹裴衡還是現任府尹韋夕機,都是高宗親自簡拔的心腹寵臣,為的便是確保中樞之安全,足可見此位置之關鍵,早前武后對洛陽府進行滲透,李顯可以置之不理,只因李顯也在做同樣的工作,有著“鳴鏑”這把利器在,成效只會比武后一方高,而絕對不會比其低,可眼下武后打算連鍋一塊兒端將過去,那可就觸及到了李顯的底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李顯都斷不可能坐視武后得了手去!
“高邈,去,請張先生即刻進宮議事!”
棘手,無比的棘手!李顯默默地盤算了好一陣子,辦法倒是想了好幾條,可卻并無太多的勝算,歸根到底是因朝堂上可動用的人手實在是太少了些,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之窘迫,無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笑著伸手揉了揉漸疼的腦門,打算將難題交給張柬之去費心了。
“諾!”
高邈雖不明白李顯究竟在煩惱些甚子,可一見李顯臉色冷厲,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應答了一聲,匆匆便出了書房,一路向就住在皇城根兒處的張柬之府宅急趕了去,到了地兒,正趕上張柬之正在用膳,一聽聞李顯有召,張柬之二話不說,擱下方才就了一半的晚膳,跟著高邈乘馬車便急趕回了東宮。
“老臣叩見殿下。”
張柬之是個極其穩健之輩,任何情況下,該持的禮數從來都不會含糊,這一行進了書房的門,雖已瞅見了李顯臉上的焦躁之色,可卻并沒有急著探究根底,而是一絲不茍地依著朝規行了個大禮。
“先生不必多禮,請入座罷,莊掌總,且將所得消息再詳述一番好了。”
李顯深知張柬之的性子,由著其行完了禮數,這才一揮手,令莊永將前番所言之事再行復述一番。
“諾,好叫張先生得知,事情是這樣的……”
李顯有令,莊永自不敢怠慢了去,忙起了身,恭敬地應了一聲,而后將事情的前后經過娓娓道了出來,登時便令一向沉穩的張柬之也不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