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夜幕之下,井高其實微微有些詫異的。很明顯眼前的老者應該就是沈金園和趙教授口中的商業大佬“任河”。他五十一歲的年紀,鬢角斑白,看起來卻如同六十歲一般。
任河看一眼走進來的趙教授、井高、安知文、宋助理四人,眼皮子撩一下,繼續“盤狗”。那只大黃狗瞇著眼睛趴在主人的腳下,看起來很愜意。尾巴在石板上打了打,好像是在和客人打個招呼。
趙教授一身唐裝、布鞋,給安知文攙扶著,對任河這做派絲毫不以為意,用逗悶子般的語氣說道:“喲,任總,你這狗夠肥的啊,快有30斤了吧?”
任河鼻子里冷哼一聲,道:“管他多少斤,你現在還能喝酒吃肉不成?”
趙教授拱手一禮,那股舊社會文人的派頭十足,“彼此彼此。”
宋助理憋著笑,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笑除非忍不住。往里頭走,準備去倒茶。
任河整張臉都黑下來。他現在身體不好,三高,妻子不讓他吃肉、喝酒。不爽的道:“你這個糟老頭子!”見宋助理往里頭走,回頭喊道:“小宋,用客廳柜子里的茶葉。”
那是他最好的茶葉。從大紅袍的原產地僅剩下的幾顆老茶樹上摘下來的茶。一年就那么兩三斤。
“好的,任總。”宋助理答應著,卻根本沒停。他心里有數。別看兩人見面就斗嘴,趙教授還想把任總養出感情的“大黃”給燉了。但趙教授和任總是極好的朋友。
趙教授仰頭大笑,“哈哈!”在安知文心驚膽戰中坐到輪椅中——老安是真怕老頭子給笑過去,不久前剛做的心臟手術啊。就這么在院子里敘話。介紹道:“這是我的女婿安知文。這是我的忘年交井高。小井他想買塊帝王綠送女朋友,我記得你這里好像有幾塊。”
任河道:“好事。”對帶著人端茶出來的宋助理吩咐道,“小宋,你去甲字庫里拿塊帝王綠的玉過來。”市面上難尋的美玉,一句推辭的話都不說,可見他和趙教授的交情。
說完再打量著井高。
很干凈、清爽的一個青年。個子比他高,身上帶著一股健康、年輕的活力。眼神內斂、自信。心里便有數。
任河拍拍他的黃狗,讓大黃自己去院子里玩,拿起紫砂壺直接對著嘴喝一口,問道:“小井,你平常讀什么書?”
這就是閑聊兩句,大約帶點考校的意思。趙教授的介紹是“這是我的忘年交”。
井高心里明白,如果聊得好,對這位大佬的眼,大概可以和其有點私交。要是聊的不投機,那就止步于此。今天這趟拜訪就純粹是趙教授帶他過來。
換言之,這就是生活中所謂的“機緣”。人的一生,往往是由很多細小的選擇組成。那些“長嘆年輕時沒有抓住什么什么好機會”的人,多半是事后諸葛亮。
但是,他一個擁有無限卡的神豪,真沒必要去遷就、跪舔大佬。聊得就聊,聊不來就算逑。
井高道:“大學時忙著打工,就看看專業上的書。雜書的話,看過武俠、名人傳記、中國近現代史的戰爭、二戰。畢業后就看網文。最近看了幾本講修身養性的書,正在讀前些年的暢銷書‘狼圖騰’。”
任河道:“嗯。讀書能獲得知識,能夠開闊一個人的眼界、胸懷,能讓人思考,不會人云亦云。一個企業的創始人的格局,將決定這個企業能走多遠。讀毛選嗎?”
井高如實的道:“沒有完整的讀過。就是課文里都學的那幾篇。主席的傳記倒是看過六七個版本的。”
任河不客氣的道:“那不行。那都是別人嚼過一遍的東西再呈現出來的。所以很多經典著作都得讀原版的。要了解、認知偉人,就得讀毛選。譬如:現在網上有個很奇怪的論調:現在那么多國家罵我們,我們要深刻的反思自己!主席是怎么講的:一個人怕挨罵,我看不好。”
我去。大哥,您還上網啊!
安知文無語的吐槽。這為任總談吐就像是上個世紀的人,一副大家長的派頭,見面就叫人讀毛選。結果又冒一句“上網”,他還真挺驚訝的。
井高喜歡聊這個話題,笑道:“任總,這是很典型的公知腔。公知是一群有毛病的人。永遠都是拿我們的垃圾堆和西方的大客廳去比,得出各種奇怪的言論。
要解決挨罵是不現實的!因為這就是大國的待遇。除了五眼聯盟,世界上真的沒人罵美國?都是‘自由的人民啊!’我看不見得!就我所知,德國人就非常不爽美國人。俾斯麥說:上帝鐘愛三種人,酒鬼、傻瓜、美國人。
早些年我們比較窮的時候,在國際上給人看不起的時候,誰罵我們?像印度阿三,我們國內誰稀罕罵他?當然,國際上的英文媒體對阿三是很寬容的。大抵是一種爸爸看兒子的心態。”
任河笑起來,“說的好!印度阿三就是英國人的兒子。號稱大英帝國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嘛。走,去屋里坐。”
趙教授笑呵呵的讓安知文把他推進屋子里去。小井還是很有點水平的。
他身上那股愛國主義情懷就很對任河的胃口,而且很敢講。其實見面就聊政治、歷史,是社交場合的大忌。很容易搞出個“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認知。
大客廳里布置的很簡潔,有點類似于農村里的那種堂屋。沒有電視機、沙發等物件。但全是紅木家具。焚香的爐子很有點“瑞腦消金獸”的韻味。
一個身量高挑,風韻猶存的女人從里面走出來,拿著洗干凈的水果,招呼道:“大家拿水果吃啊。趙教授,您老身體沒事吧?”
趙教授笑呵呵的道:“暫時死不了。小章啊,有些日子沒吃你做的紅燒肉,等會給我整一盤?”
章婷約四十多歲,白凈,身段曼妙的美婦,笑起來依舊是很好看,利落的道:“燒菜能費多大功夫。但我可真不敢給你整。你們倆都得戒掉大魚大肉。”
趙教授道:“看看,小任是大土豪,才能天天吃的油光滿面,以至于肥頭大耳、三高不下。我老頭子可是拿工資的人,哪里天天大魚大肉?”
任河說道:“呵呵,正經人誰只拿工資?老趙你捫心自問,是不是正經人?”
趙教授語塞。客廳里頓時充滿著快活的氣氛。章婷噗嗤一笑,進門去做飯。待會小姑子要來。至于趙教授應該是不會留下來吃飯。
說話間,宋助理去而復返,將帝王綠的翡翠放在錦盒里拿來。先交給趙教授查看。趙教授就坡下驢,從安知文手里拿過老花鏡,道:“我看看。”
任河坐在客廳里的主位上,喝口茶,接著和井高聊,“你有微博吧?前段時間上面全是那個誰的離婚案。將軍墳前無人問,戲子家事天下知!讓娛樂新聞充斥在輿論公共場上,這是一個國家的悲哀。”
井高道:“我自己有個小號,看不慣的事就跟著罵兩句。任總,你沒開個小號玩?”
任河一臉感嘆的道:“開小號罵人不過癮。”
這話說的屋里的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趙教授將錦盒蓋上,遞給井高,摘下老花眼道:“那你還可以發朋友圈嘛!”
任河嘆道:“我的微信里面就沒幾個好友?和微博開小號差不多。”
正說話間,一個穿著白色連衣短裙的女子進來,雪白筆直的長腿展露著。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美麗。帶著長長的耳墜,自有一股優雅、時尚的美婦氣質。
見屋子里有客人,她喊道:“哥。”
任河難得的給了個笑臉,點點頭,道:“過來叫人。你趙伯伯,還有印象吧?這是他的女婿。這是井高。”再介紹進來的美婦,“這是我妹妹佳慧。”
任佳慧得體和眾人打著招呼,輪到井高時,漂亮的眼眸里藏著笑,帶點得意,伸手道:“井總,相請不如偶遇。等會晚上一起出來聚聚吧?我把思顏,程炎熙他們喊出來。”
一起同機飛回京城。任佳慧臨走時還挑唆關語佳一句。這兩天一直沒聯系,不想在這里遇到。
井高看到任佳慧時,他的驚訝不亞于任佳慧見到他。不過相比于任佳慧的小得意、欣喜,他真就單純的是驚訝。沒想到她有這么個富豪哥哥。微笑著和她握手,“行啊。”
不能剛請人哥哥辦事,這會扭頭說:我們各論各的。那成什么?任佳慧故意在任河面前開口,就是不想給他拒絕的機會。
寒暄完,任佳慧腳步輕快的去后面找她嫂子。趙教授起身和任河握手告辭,“行了,不打擾你吃飯。我走了。”
任河和老友握手,看著他衰老的面孔,吃力的動作,再看看他今天特意帶來的女婿,有點動感情,雙手用力的握著,“老趙,這不會是咱們最后一次見面吧?”
趙教授豁達的一笑,嘴里不饒人,“扯什么淡?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看我像好人嗎?”
任河還不知道趙教授和廖蓉離婚的消息,道:“你這風流多情的老才子好個屁!”
趙教授哈哈大笑,由安知文攙扶著,井高陪著,走出任家的三層別墅。
任河在客廳的門檻,目送老友的身影消失。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有種強烈的不安感。太像托孤啊!
殘陽如血,將墜落在地平線上。車輛停在院門外,傅夜幾人迎上來。
趙教授精神不濟,坐在輪椅上閉目養神。安知文推著輪椅。
井高拿著手里的錦盒,真沒想到事情就這樣輕松的解決掉。趙教授掌過眼,基本不會有問題。再找人去加工就好。
正要上車,這時,宋助理快步追出來,“井先生,稍等,稍等。”
井高在車邊等他,溫和的笑道:“宋助理,什么事?”
宋助理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井高,“井先生,這是任總的名片。任總說,歡迎你有時間來家里做客。”任總剛才觸景生情,光顧著和趙教授說話,忘掉給井高說一聲。
“哦,謝謝。”井高慎重的收起來,再道:“宋助理,這塊帝王綠的玉我想盡快加工出來,不知道宋助理有沒有認識的老師傅。”
“我回去問問那邊接不接活兒,再給井先生電話。”宋助理應承下來。
井高一行坐車離開香山腳下的別墅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