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突兀的離去，整個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寧嫻瀾女士的額頭都冒出了細汗！
楊昊部長慢慢的掃視自己的下屬們，最后眼睛定格在農技中心主任邱少宇身上。
“邱主任，你怎么看王平這個小伙子？”楊昊部長平靜的問道。
這句話一出，與會的領導們都是臉色一緊！順下目光，不敢跟楊昊部長的目光對視，怕老大看見自己，向自己問話。這個回答可是有講究的，要是跟部長的心思契合，那就是好事一件，要是跟部長的心思相左，就會在部長的心里掉份兒。
對于這么一個愣頭青，部長還沒有發火，也是奇跡了！與會的領導們可是都被部長訓過話發過火的，部長不茍言笑，還不能太過著急，會氣喘。
與會的領導都有些憐憫的看著臉色緊張的邱主任。
邱少宇有些無措的站起來，還沒有開口，楊昊部長擺擺手，說道：“邱主任，坐下說話，專業的技術會議都已經開完了，大家拉拉家常，先談談王平這個人，他有些很奇怪的舉動，可是他又很沉穩自信，毫無怯場，你們沒有感覺到他強悍的自信么？我相信他明白我們對他的看法，但是他真心無所謂，一定要堅持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并且無所顧忌的說出來。”
如果說領導們的種種鄙薄的觀感是羈絆，那王平其實就是一把犀利的剪刀，一路咔咔剪到底，而且并不以領導們的意志為轉移。
領導們的意志，就是體制內的意志，而王平并不在體制內領工資。
畢竟，在共和國，改革不久，‘市場議價’本身雖然是改革的精髓，卻遠遠不能一蹴而就。就好像滿清剪辮子，第一個剪辮子的，絕對超過現代人的所謂‘反*人*類罪’，是‘貴人雅士們’嚴厲討伐的‘超超級壞蛋’。今天王平遇上的情形，也類似。歷史，本身就在重復中艱難前行。你愿意不愿意，他就在那里，擺得明明白白！但是歷史終究前行，文明進步，就好像辮子一樣，不管多難剪，有了第一個人，就緊跟著，出現了第二個，最后，堅決不剪的達官雅士，淪為歷史笑柄。
這就是進步的艱難與艱難的進步！
邱少宇坐下，他是這個沼氣項目的具體負責人，王平僅僅是一個技術顧問，并不是具體實施人。在沼氣項目中，農技中心邱少宇主任，才是真正的主角。
邱少宇還沒有說話，臉色已經漲紅了，放在桌上捏著鋼筆的手微微發抖，誰都看出來了他的激動。
邱少宇以冷靜著稱，就跟寧嫻瀾女士以理智端莊著稱一樣，都是很強大的人物，他這次如此激動，大家都很期待他能說出自己心中對王平的反感，其實反感已經無法表達出領導們心中的意思，得用‘惡感’這個詞了。
大多數領導，對王平，已經是惡感了！
其實請一個人做事，討價還價要工作報酬，本身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因為到了某一個部門，要是先談錢，就偏偏正當的事情就一定變味了，這本身就很值得深思。就好像買賣東西，你要買東西，可是不能問價錢，一切賣方說了算，行不行都得行，這其實就是官本位思想。跟鄧公改革的觀念是相悖的。不過，任何新事物，都會有先行的支撐者，不然歷史就只有倒退了。
邱少宇捏緊了手里的鋼筆，指節發白：“－－－我－－－不管別的領導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我支持王平這個人。”
會議室里還有的輕微的喝水聲音都一下子沒有了。大家的眼睛都瞪著邱少宇，難以置信，這樣的話，是邱主任講出來的。其他領導的眼光都偷瞄楊昊部長，氣氛陡然沉重而壓抑。
楊昊部長眼神也是一亮：“哦，邱主任，你好像跟所有的人的意見都不一樣啊。”
邱主任心中很煎熬，也許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會因此為自己帶來一些負面的東西，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只想跟王平一樣，無所畏懼的表達自己的真實思想。王平的無視權威積習的態度，其實無形中，給了邱主任堅持的力量，他被感染了。
總有些人，在某些事物上，偏偏與眾不同，任何時代里都有這樣的人，尤其是變革時代！
“楊部長，我覺得，王平要一輛東方紅農用車的報酬，其實是最低的標準。”
這話一出，會議室里一陣騷動！
共和國，還沒有誰擁有自己的私家車。邱少宇主任是神經短路，也要逆天了嗎？
楊昊部長不得不伸手一壓，把會場的騷動壓下去：“邱主任，你說。”邱少宇咳嗽一聲，感覺到了楊昊部長并不反感的目光，他立即鎮定了許多，周圍，都是詫異的目光盯著他，如看著外星怪獸。他看向寧嫻瀾女士，寧嫻瀾的眼神中，更多的，則是鼓勵的眼神，而且看寧嫻瀾女士的神情，好像也有站起來說話的沖動了，邱少宇估計是自己的‘逆天’語言也震撼了寧嫻瀾女士，讓她也鼓起了堅持真實想法的勇氣，很顯然，寧嫻瀾女士站在他這一邊。
邱少宇的聲音一下子就鎮定了：“共和國沼氣推廣項目，如果全國推廣，起碼在十年以上，如果是重點推廣，也起碼要五年時間。而王平要一輛東方紅農用車的報酬，放在這么長的工作時間段里，按照王平的賺錢方式，就已經是最低最低最低的要求標準了。可以這么說，他純粹就是來貢獻自己的力量的。”邱少宇的聲音越說越大聲，無視了周圍同仁們異樣的目光。
“我首先要提醒各位領導一下，現在是改革開放，王平是市場自由身份的人，沒有任何的福利保障和工資，他憑本事掙得越多，正是我們改革開放鼓勵的精神。他是共和國第一個建立了農村互助合作社的農民，并取得了營業執照。我只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王平在潼南市跟梅市長合作桑樹嫁接兼土壤改造計劃，兩年，報酬兩萬。而跟我們農業部合作沼氣推廣項目，最少五年時間，最長，十五年也很正常，他說的是，為了推廣這個項目，我們指到哪他就打到哪，只要給我一輛農用車就行。相比之下，我覺得，王平的要價，低廉得無法想象，他是一個絕對比我更高尚的人，也毫無任何市儈之氣。相對于他做的貢獻，我覺得，一輛東方紅農用車，實在是微不足道。”
全場安靜，只剩下錚錚之聲，響徹整個會場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