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戲，一般來說，一個角兒唱戲的時候，另一個人基本上就沒有什么動作，因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個角兒的身上，也是怕有了動作，攪合，所以，十三燕在唱的時候，梅蘭芳就默默的背對著觀眾們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十三燕和梅蘭芳的戲剛一唱完，邱如白的信就到了梅蘭芳的手里。
費二爺拿著一個剛剛投好的熱毛巾，先把十三燕臉上的那塊稍微有點涼的毛巾拿下來。
“畹華，什么事這么急啊，這邱先生剛一看完戲，這信就來了！”
十三燕一臉舒坦的問道。
梅蘭芳和費二爺一起拿著熱毛巾的四個角，在十三燕的臉上來回的熏著。
話音剛落，梅蘭芳和費二爺一松手，這塊熱乎乎的毛巾就搭在了十三燕的臉上。
十三燕也是發出了一個舒服到了極點的聲音。
舒坦啊！
“爺爺，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梅蘭芳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十三燕一伸手，打斷了梅蘭芳的話，說道，“費二爺，我給畹華準備的小物件哪兒去了？”
費二爺應了一聲，趕緊到了內室去取。
拿了東西之后，費二爺看到了梅蘭芳放在桌上的信，不由的好奇的伸頭看了一眼。
十三燕伸手把自己臉上的毛巾給拿了下來，嘆了口氣，說道，“我這要是不捂舒坦了，我都不想說話！”
一看十三燕把毛巾拿下來了，梅蘭芳也是趕緊說道，“爺爺，我想要……”
話還沒說完，十三燕一抬手，打斷了梅蘭芳的話頭，說道，“要改戲，是不是？”
果然是老江湖了，梅蘭芳的心思，根本逃不出十三燕的雙眼。
“要給柳迎春加身段，是不是？說！”
梅蘭芳靦腆的一笑，說道，“沒錯！”
十三燕的臉色一變，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六十多歲的老人。
旁邊的跟包趕緊把馬褂拿起來，伺候十三燕穿上，費二爺手里拿著帽子，遞給了十三燕。
十三燕帶上帽子，說道，“畹華，可戲在我這兒啊！”
那個年月，雖然說梅蘭芳很紅，但是旦角還沒有紅到能跟老生相提并論的地步。
那個時候的京劇，還是以老生，武生為主。
梅蘭芳的這種小心思，讓十三燕很不開心。
這是要篡位啊！
不過梅蘭芳心思純凈，并沒有那么多的想法，笑著說道，“爺爺，戲上的事，要不明兒中午我上您家，咱再商量商量！”
十三燕搖了搖頭，說道，“中午要是不打個盹兒，晚上還真唱不了！”
“爺爺，那下午……”
十三燕一伸手，說道，“下午啊，我默戲！”
十三燕說完，扭頭就下樓去了。
費二爺拿了一個東西，交給了梅蘭芳，臉上的神色并不是很好看，說道，“這是爺爺送給你的小玩意，拿著！”
十三燕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小玩意，拿著玩兒吧！”
梅蘭芳沖著樓下喊道，“爺爺，那明兒個，我可就按照我自己的來了！”
雖然十三燕已經遠去了，但是遠遠的傳來一個字。
“敢？——”
梅蘭芳看著桌子上，十三燕送給自己的小玩意——一個“定軍山”中黃忠的小人，露出了純真的笑容。
第二天的戲，還是《汾河灣》。
邱如白和馮子光在二樓的雅座上。
十三燕開口唱道，
“柳家莊上招了親，”
這一段西皮原板是薛仁貴在窯門外述說自己的身份，是一大段很長的唱段，最早的時候，正如邱如白信中所說，這一段基本上柳迎春就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如同死人一樣。
就因為，這是薛仁貴的戲，老生的看家戲，旦角只是一個陪襯而已。
而在梅蘭芳之后，這出戲才變成了生旦的對戲，生旦并重了起來。
坐在雅座的馮子光搖了搖頭，說道，“瞧見了沒有，還是老樣子！”
因為這個時候，梅蘭芳還是沒有任何的動作，背對著觀眾。
一旁的邱如白則是臉上沒有任何的神色。
“你的父嫌貧心態狠，”
但是十三燕這句唱一出口，馮子光一臉驚訝的看向了梅蘭芳，一旁的邱如白的臉上也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因為梅蘭芳動起來了，雖然只是一偏頭，一動眉，素手輕抬，但是這已經是讓他喜出望外了。
不光是邱如白和馮子光看出來了，現場看戲的人全都發現了。
坐在雅座的費二爺也是豁然起身，臉上的神色非常的難看。
唱著唱著，梅蘭芳竟然站了起來。
下面的觀眾都是懂戲的，不過梅蘭芳站起來的時機恰到好處，讓大家覺得這個時候，柳迎春就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這個動作讓十三燕非常的不滿，因為這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梅蘭芳的身上。
下面的叫好聲接連不斷的響了起來。
費二爺看著旁邊的跟包，一臉不悅的說道，“這還沒到好呢，怎么就叫起好來了！”
不過，既然梅蘭芳上了身段，十三燕也不能站在那里干唱了，于是慢慢的挪步來到了梅蘭芳的身邊，兩人幾乎都要肩靠著肩了。
互動起來了。
這一場戲，最后的叫好聲比以往的時候，要更加的熱烈。
雅座的邱如白從梅蘭芳開始上身段的時候，就已經站了起來，到了最后，也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戲唱完了。
梅蘭芳換上便服，一臉忐忑的來到了十三燕的面前，小心翼翼的說道，“爺爺！”
十三燕抬了抬眼皮，說道，“這回，你可滿了意了吧！”
梅蘭芳一看十三燕并沒有生氣，趕緊說道，“爺爺，剛才的戲，您改的真好！這回跟您可真是一棵菜了！”
一棵菜，就是說明兩人對上了，唱的非常默契，合適的意思。
聽到這話，十三燕將手中的千層底的布鞋狠狠的對著拍了幾下，一股煙塵涌起。
“爺爺守舊嗎？”十三燕坐在那里，一臉嚴肅的問道。
“爺爺可不守舊啊，什么老規矩，爺爺不在乎！”十三燕非常激動的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