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北安東加松村,此時剛是凌晨四點,正是一天中最涼快的時候。
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的鄭恩娜早早起身,先是到院中煮了一大壺咖啡,然后一一倒在身旁托盤上紙杯中。一共二十余杯咖啡被一一填滿,她抬起托盤,讓整個人的身形越發嬌小。
屋外,將近百名工作人員早就起身,他們一一除去蓋在設備上的防潮布,檢查身上的通訊,并對攝像機做最后調節,遇到來送咖啡的鄭恩娜,大多拿起紙杯一飲而盡,然后露出喝藥一般的痛苦神情,最后又輕聲道謝,露出笑臉。
一切都在安靜、快速的進行,有條不紊的現場就好像是生產線一般,電視上幾乎所有的畫面都是被如此生產出來,帶來歡笑和愉悅,還有平日里最常見到的消遣。
托盤上的紙杯漸漸空了,保護著剩下的最后一個,鄭恩娜來到停車區,她把托盤放在一輛白色現代的車頂,小心翼翼的端著那杯咖啡拉開車門。
“林制作,林制作。”她輕聲喚道,面前的林蔚然卻還是抱著雙臂靠在車座上睡著,他眉頭緊皺,好像即便是睡了也想著什么煩心事兒。
鄭恩娜伸出一只手,剛碰到林蔚然的肩膀就被嚇了一跳。他突然睜開眼睛,眼底布滿血絲,他看著她,好像下一刻就要動手打人似地。
“噢,恩娜。”看清來人,林蔚然迅速清醒過來,數日里不眠不休的勞碌讓他透支了所有精力,所以哪怕是一個小時的睡眠,對他來說都是奢侈的享受。
“這個樣子你是怎么開車過來的?”鄭恩娜平靜下來,第一時間埋怨道。
林蔚然露出笑容,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過來的。他只記著下了高速就是慶尚北道,按照GPS提示一路來到這加松村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當時拍攝早已經結束,整個劇組只有幾個值班的工作人員,因為不認識自己還鬧出了不小動靜,一直到鄭泰成PD出來確認他才被放了進來。
“開著車就過來了,不用擔心,我比你更重視我自己。”他指著鄭恩娜手中的咖啡道:“這是給我的?”
鄭恩娜說道:“一開始是給你的,現在再給你我怕你猝死。你都幾天沒睡了?保證你活著也是助理的工作之一。再睡會兒吧,今天上午的拍攝沒什么重要的。”
林蔚然沒說話,只是直接從鄭恩娜手里取過那杯咖啡,就好像是搶的。他一口把咖啡干掉,打開自己一側的車門下了車,用力的伸了個懶腰,說道:“猝死這種事兒按照概率怎么也不會輪到我身上,放心,我比你擔心我自己,這話不是假的。”
世界上所有的村莊好像都一樣,不管是歐洲童話中的小鎮,還是國內偏僻的村落,從那白墻黑瓦中林蔚然能感覺到那種骨子里的寧靜跟祥和。
“鄭PD呢?”
聽到提問,鄭恩娜這才緩過神來,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少,她總覺林蔚然有些不對勁。先是突然出現在這里也沒提前打個電話,然后就是到現在都沒表明來意。
不管是投資商視察拍攝過程還是林蔚然有什么新點子要跟鄭泰成溝通,這些都不是鄭恩娜可以攙和的問題。她帶著林蔚然進了拍攝使用的小院,第一時間找到了鄭泰成,然后便離開兩人,繼續去做自己的事。
天色漸漸大亮,當陽光暖暖的照進小院,準備工作也已經就緒。林蔚然的突然到場此時方才被大部分人知道,對這位不走尋常路的制作人,工作人員們驚訝之余便是好奇。綜藝節目猜首播,就是這位林制作帶來的全新傳統,李孝利和林蔚然輸掉的那筆巨款已經在不久前被盡數吃掉,如今林蔚然就仿佛成為了能滿足他們口腹之欲的代表性人物。
“林制作,我們給家族成員們一點驚喜怎么樣?”
“怎么給?”
“老幺攝像師過來。”隨著鄭泰成的一聲吩咐,攝像組的一名攝影師立刻抗著攝像機跑了過來,“今天你跟林制作進去。”
進去?
進哪?
林蔚然脫了鞋,踏上外廊,還很是為難的回頭看了一眼。鄭泰成滿臉帶笑,他身邊的攝像師們也等著看戲,而現場看到這一幕的工作人員都忍俊不禁。
林蔚然居然怕攝像機?
不是,第一次被拍的人都會害羞。
林蔚然看了眼身后那不靠譜的攝像組老幺,發現他一臉稀松平常,突然覺得自己甚至都不如他。
長長的吐了口氣,林蔚然拉開面前的門,盡量忽略鏡頭帶來的那股異樣感。
那不是尋常家庭都擁有的掌上DV,而是扛在肩上通體黝黑的攝像器材,單是塊頭就能給人感覺到不同一般的氣場,更不用說這些畫面會出現在電視機上被無數人看到。林蔚然上過報紙,但那只是照片,他只需要面對鏡頭微笑。只是此時不同,他感覺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身后的一雙眼睛,或者是被電視機屏幕前無數的眼睛盯著。
鏡頭恐懼癥。
這個詞很新鮮,是不久前他從林潤兒那聽來的,如今卻是有了深刻體會。
房間里很靜,只有微弱的呼吸聲,站在門口看著房內橫七豎八的人們,所謂明星偶像那種已經觸手可及的距離感又再度被拉近。見過了全智賢、趙仁成這種人氣演員,被‘國民妖精’李孝利直接不給過面子,又見過了當紅的WonderGirls和正處于低谷的少女時代,林蔚然依舊對那些好像生活在影像中的明星有種說不清的距離感,一直到今天,看到面容浮腫、睡姿夸張,又壓迫著身邊樸藝珍的李孝利,他才覺得自己真正的接近了這些明星。
女人們睡在房間里頭,姿勢面容各有千秋,林蔚然目光掃過金太言,發現沒了舞臺上憂傷眼神的她越來越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她身形嬌小,和身邊的樸藝珍相形見拙,蜷縮在一起的模樣給人覺得好像只有拇指大小,好像隨時可以裝進口袋帶走一般。
來到家族誕生的目的是為了她,不過卻不是現在。
林蔚然輕手輕腳的走到劉在石身邊,看他雞窩一般的發型,自然忍俊不禁。
“哥。”他把一只手放在劉在石身上。
劉在石睜開眼睛,他睡的很淺,一碰就醒。或許是剛起來的關系,不帶眼鏡的他眼鏡只有蠶豆大小,看面前的人眼熟,卻又不是經常來叫醒他的PD,劉在石沒有如同往常一眼立刻起床。
他摸索著帶上眼鏡,看清面前的人影,驚訝問道:“蔚然?”
“恩,哥,是我。”
劉在石張著嘴,不知道林蔚然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這,待看清了他身后跟著的攝像組老幺,又喃喃道:“攝影?”
“是。哥,我們出去說吧。”
林蔚然笑著伸出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劉在石,他也覺得好笑。諧星最優秀的天賦并不是什么綜藝感,而是那張奇特的面容,讓人一看到便想要笑。
扶著林蔚然的手站起身,劉在石還有些不清楚情況,他跟著林蔚然出了門,笑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就是來看看。”林蔚然面帶微笑,讓人看不出半點破綻。
兩人出了門,上了門廊,這時林蔚然本該離開,卻聽劉在石說了句。
“既然是來看的,就離近點。”他說完話徑直走到攝像組老幺身邊,把他肩膀上的攝像機拿了下來推在林蔚然懷里,“昨天晚上是做年糕,拍攝到挺晚,孝利他們到現在也就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有你在還能讓他們精神一下。”
從沒玩過手上這東西,林蔚然自然有些慌張,只是還沒等他推辭,身后的攝像組老幺就已經上前幫他裝備起來,就好像和劉在石提前串通過一樣。
一聲刺耳尖嘯在耳邊響起,就連抗著攝像機的林蔚然都覺得耳膜發癢,看著鏡頭中那些在被窩里翻滾痛苦的人們,他們的煩躁就可想而知了。
已經面對過這種‘MorningCall’的固定成員們都是老油條,他們大多翻滾到一邊用被子該在頭上躲避這刺耳的聲音,只有少數瞇著眼睛恨恨向這邊望了一眼。而金太言則是撐起半邊身子,用手指在嘴唇上比劃了兩下,企圖用這種方法讓劉在石安靜下來。
透過鏡頭看到這一幕的林蔚然微笑起來,印象中那個滿身文藝范的文藝女青年越來越淡化。即便是剛滿二十歲的成人女性,骨子里卻還是少女。
尖嘯終于停止,劉在石不理還睡意洶涌的人們,只是收斂了爽快的笑容,然后便帶著林蔚然離開門口。
“導演說了,讓林制作幫忙拍完早上的部分。”有人在身后說道,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年輕攝影師緊接著就為林蔚然講了些功能配置,隨后還站在他身邊,好像隨時準備幫他拍攝一樣。
林蔚然望了眼導演組方向,只瞧見鄭泰成和很多人臉上的善意微笑,鄭恩娜也在其中,甚至還拿出手機仿佛拍攝明星一樣的對著林蔚然。他們的笑容沒有國大華的慈祥溫暖,也沒有徐仁成的讓人如沐春風,卻出奇的讓林蔚然心里很暖。
三年前他來到韓國想在金融圈中謀得一席之地,隨后去了新韓廣告成為一名制作人,再到如今深陷泥潭只有離開方能自救。但無論三年前還是現在他都不想離開,三年前的他單純是為了錢,而如今,卻也是為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