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京還跟林允兒在一起,不過這次兩人卻換了位置,她走在前面,而林允兒則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緊張讓脖子僵硬的姜敏京甚至不能回頭欣賞一下這樣的場景,她只是機械化的行走,然后記住顧寰的提醒。
頭抬高,別躲避任何人的眼睛。
姜敏京感覺到自己可能要見什么大人物,她想起那年參加選秀時自己為了給考官留下印象而做的努力,她在KTV整整奮戰了五六個小時,到真正需要她用歌喉去征服考官的時候,她反倒已經唱不出聲了。
選秀的結果是好的,當時坐在長桌后的考官只是看了眼她的臉便開始跟旁邊的人竊竊私語,粉絲們不知道那時候她是以Tara預備成員的身份加入公司,直到一周后她真正在所有人面前開始唱歌,她才被公司重新審視。
她是有實力的,她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方式把實力發揮出來,在舞臺上是這樣,此時也是這樣。
她沒躲避任何人的眼睛,進門之后她就用力盯著一雙銳利的眼睛,那雙銳利的眼睛在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射出來的目光卻像是十八歲的小伙子那樣富有侵略性,姜敏京只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她心跳的飛快,腦海中似乎有無數個聲音警告著她垂下眼睛,可不知什么力量支撐著她睜大眼睛,違反食物鏈的鐵血定律。
一只兔子正在和一只狐貍對視。
“坐。”
狐貍移開了目光,姜敏京下意識喘了口大氣,她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的勝利。狐貍就已經把她看穿了。
韓悼也問林允兒:“是你嗎?”
林允兒用僵硬的臉展現出一些微笑:“是。”
姜敏京看到狐貍笑了,她看著狐貍拿起氧氣罩用力的吸了口。那只布滿皺紋的手干枯的像是腐朽的樹枝。
韓悼也看向顧寰:“你為什么帶著她們來我這兒?”
顧寰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林允兒打斷,姜敏京雖然知道不該。卻還是微微垂了腦袋。
“是我帶著他們來您這兒的。”
韓悼也看向林允兒,他不知道什么女子偶像團體,卻還是覺得面前這女人有些面善,記憶力大不如前的韓悼也只是在聽匯報時得知林蔚然和某些藝人不清不楚,之所以沒有繼續深層調查,是因為雙方并沒有開戰。他重新拿起氧氣面罩呼吸,醫生告知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韓悼也不會跟即將燒干的蠟燭那般枯萎,那不是他這樣的人該有的結局。
“你想知道什么?”韓悼也對林允兒產生了興趣。他很有興致的瞧著那張臉,笑容讓他臉上的皺紋形同干枯的樹皮。
“全部,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林允兒對這樣的注視很不舒服,但她還是全力以赴的硬撐著,她瘦小的身板在寬大的沙發上越顯渺小,她手心中布滿了汗水,可她卻并不是多汗的體制。
不知道,不確定,一無所知。一直以來林允兒面對的都是另一個林蔚然,這個男人溫柔體貼,包容大度,卻又不缺乏恰到好處的保護欲和嫉妒心。身份懸殊到如此程dù的情侶維持表面上的平等就已經是一個奇跡,可林蔚然給她的,卻是始終如一。
林允兒開始好奇林蔚然的另一面。但這份好奇卻總是夾雜著小心,如果能一直生活在充滿美好的夢境里沒人會想回到現實。可夢境之外的世界卻越發具有它不該有的吸引力,林允兒知道自己的探究很可能是自找沒趣。夢境之外的世界或許會讓她后悔好奇的舉動和決定,但她依舊想要看看,如果能完全知道這個男人的一qiē,哪怕再激烈的作死也在所不惜。可是她今天到此并非是為了實踐自己的好奇,只是因為她單純的知道,除了自己,林蔚然在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其他身邊人了。
“我是個商人,沒人能在我這得到免費的東西。”
韓悼也慢條斯理的說著,稍微長一些的句子就足以讓他喘息,可這里是他的主場,長年的高利貸生涯讓他有著坐地起價的本性。
“我明白。”林允兒言簡意賅,“我準備好了。”
好像所有的懸念都得到了答案,林允兒突然間放松了許多,此時方才做好的放棄覺悟讓她亢奮起來,像是囊中羞澀的賭徒終于有了足夠籌碼坐上賭局,姜敏京和顧寰化身局外人看著兩人,他們插不上口,自然也使不上力。
“你放心。”韓悼也說:“我要你做的,你完全可以做到。”
高棉藥繼續在約定地點等待,本能的時間觀念讓他知道他已經等了快四個小時,從黃昏到黑夜,漢江公園一直十分熱鬧,情侶們手挽著手在他眼前走來走去,年幼的孩子或哈哈大笑、或嚎啕大哭著制造噪音。他丟掉手上的煙頭,瞇著眼看向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的漢江大橋,繼續默默地在心底計時。
黑著臉的鄭道準終于到來,他在高棉藥身后坐下,先是罵了一通臟話,從狗崽子到王八蛋,無所不用其極。
“當年就應該讓你爛在智異山,讓那幫朝鮮泥腿子把你的腦袋插在槍刺上!”
高棉藥古井無波的表情更激怒了鄭道準。
“你那在朝鮮給人當營妓的老婆死的早算對了,你那女兒也是當營妓的命……”
鄭道準說不出話了,他的腦袋向后仰著,雙手徒勞地抓著高棉藥的胳膊,他脖子被鎖的嚴實,空氣絲毫都不能進入到他的肺里,他咯咯的叫著,兩只眼睛似乎下一刻就會瞪出眼眶,他雙腿不協調的蹬著地面,動作越來越小,越來越輕。
高棉藥突然松開了手。鄭道準從長椅上滑落下來,坐在地上像一條死狗。等喘勻了氣,他又開始低聲謾罵。這次他罵到林蔚然了。
“送兩瓶燒酒就給人當兒子,這白眼狼也不得好死!”
罵夠了,鄭道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過往行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搞不清一個長相儒雅的中年人為什么會這樣撒潑。鄭道準站起身,整理領帶的時候觸碰了高棉藥剛剛弄出的淤青,頸部的拉傷讓他無法轉頭,只疼的呲牙咧嘴,他又碎了一口。扶著脖子看向高棉藥,卻繼續痛罵林蔚然,一輩子也沒說過多少臟字的鄭道準最后也沒吐出幾個新詞,狗崽子,白眼狼,不絕于耳。
又罵了差不多十五分鐘,鄭道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雙眼布滿血絲。他重新坐回到高棉藥背后,點燃一支煙,用力的吸了起來。
“長官今天晚上去中國。”
高棉藥紋絲不動的模樣讓鄭道準繼續跳腳:“你們惹的麻煩讓你們死十次都不夠,還要長官去給你們擦屁股。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做了你們!”
鄭道準起身,狠狠丟掉煙頭。向著來時的方向邊走邊罵,他歪著脖子。像是剛經歷車禍的倒霉蛋,越走越遠。
院子里停放了三輛車。每輛車旁邊都有三個人,其中大頭的一輛要前往江南,是從林允兒回去宿舍,另一輛要去機場,是要姜敏京繼續她的歐洲之旅,最后一輛則是跟在顧寰的賓利后面,送他回去。
三人從大宅正門出來,只報了姓氏的陳姓男人親自引著林允兒上車,他打開車門后等在一旁,目不斜視,林允兒站在車門口,顧寰和姜敏京跟在他的身后,與之相比,姜敏京一臉迷茫,眼底流露出諸多本該屬于林允兒的復雜情xù,顧寰則是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女孩的單薄背影。
“你可以食言。”顧寰不無同情的說:“反正只是口頭協議,回去睡一覺,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姜敏京的眼睛亮了起來,處于私心,顯然也是認同的,“我覺得也可以這樣……”
林允兒看了姜敏京一眼,姜敏京立刻心虛的移開目光。
“我的確不合適。”她說,“看現在就知道他更需要誰,我只能跟無頭蒼蠅一樣壞事,別人卻可以幫他……”
“他找的不是幫手,他找的是……”妻子這個詞兒,顧寰沒說出口,他不知道林蔚然到底更愛誰一些,就算不是韓唯依,還有一個金泰妍。
林允兒笑著說:“看,你也覺得不合適。”
顧寰煩躁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允兒回應:“我知道,而且我也沒說離開,只是答應了不阻止他……還有唯依姐……也不反對。”
剛剛在屋內的交談并不漫長,韓悼也和林允兒很快就達成了口頭協定,根據林蔚然特別放出姜敏京這個煙霧彈來保護林允兒的行為,韓悼也給予了估價,他的要求既簡單又自信,只是要求林允兒不阻止韓唯依和林蔚然的接近,除此之外再沒什么附加條件。他只用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林允兒可能用一輩子都無法打破的壁壘,他坦誠了當前的形式,讓林允兒終于有了看到另一個世界的資格。
那份黑材料出現的十分突兀,內容之具體簡直讓擔當檢察官拍手稱快,當年新韓廣告和朝亞投資是一個龐大洗錢結構的關鍵節點,最主要的職責就是輸送合法資金,有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林蔚然把新韓廣告擴大成為如今的新韓集團,這個承上啟下的作用是沒了,但過去的痕跡卻并沒有徹底消失,檢察廳此次強力出擊是因為有野黨狙擊手得到了相關消息,被迫之下不得不放棄以往政壇好槍手的超然墻頭草地位,直接掀起了此次政zhì攻勢,并將大國家黨和朝亞投資有過直接解除的周議員請回來喝茶,同時批捕林蔚然。
林允兒用掉了自己對愛情的堅持,換來的只是看到另一個世界的盡頭,又一個世界的壁壘。
姜敏京的眼神暗淡下來,和林允兒打了個招呼,轉身就上了自己的車,小小的野心剛剛點燃就被一桶涼水澆了個透心涼。即便到了英國瘋狂購物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好心情了。顧寰欲言又止,卻發現自己什么都不能說。林允兒是一個能讓別人為她心疼的女孩,顧寰也受到了這種魅力的影響。他嘆了口氣,回身走遠,他上車之前轉身看向林允兒的方向,只發現女孩還站在原地,舉起手對他揮了揮。
顧寰罵了句王八蛋,罵的自然是林蔚然,那個貪婪的家伙不會不清楚他的攀爬給身邊人帶來的影響,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向頂峰走去。
姜敏京走了,顧寰也走了。林允兒站在車外看著他們走遠,臉上終于換了表情,她有點傷心,有點難過,但這些都并不重要,林蔚然戴上手銬的一幕如顧寰預料一般給林允兒帶來了很大沖擊,她之所以沒哭號著沖上去,是因為她要讓他平安無事。
上了車,林允兒再思考著目的地。她知道林蔚然正處于一場政zhì風暴的核心位置,她的所作所為即便不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以產生重要的影響力。
韓悼也話里話外透露出一個重要訊息,這場風暴正在醞釀。但沒人想要它真的成型,媒體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的報導就是一個鮮明的標志,因為如果戰爭打響。沒人會放過媒體這樣重要的輿論陣地。
所以,林蔚然需要媒體關注。不單單是財經界或者股民,他需要大范圍的普及自己。他姓甚名誰,他有什么過去,他目前正處于什么樣的狀態,他需要一個新聞熱點掛在身上維持關注,他需要大部分人把他的名字掛在嘴上津津樂道,他需要無數人關注他的結局,這樣會使得懼怕這場風暴的人努力維持表面上的和平,屆時,林蔚然便可以擺脫這樣的困局。
這個,林允兒可以做到。
要一時間的新聞關注和曝光,沒人比得上女明星。
手機突然響起,林允兒被嚇了一跳,她看著手機屏幕上的號碼,熱了許久的眼眶終于在控zhì不住眼眸中積蓄的淚水。
“你在哪?”
林允兒抽了抽鼻子,說:“泰妍姐,對不起。”
吉利斯憎恨這種僵持,在這種僵持中度過的每一秒都讓人想要逃離,法律在這種僵持中不再是制勝的工具,這讓他律師的身份好像滑稽劇中一個可笑的設定。他決定出去,暫時拋下他的委托人,然后換來一個熟悉韓國法律的律師。
他對林蔚然說他熟悉的是國際法和商法,在這種條件下無法提供優質的服務,林蔚然只是點了點頭,不出聲,卻同意了他的離去。
吉利斯剛剛收拾好皮包起身就見到了進門的洪向哲,他像是一個剛剛打了勝仗的將軍,他紅光滿面的坐在兩人對面,熱情的問他們要吃什么夜宵,然后告sù他們,現在還剩下四十一個小時,之后林蔚然才能出去。
吉利斯有些被激怒了,在商場上習慣了碾壓對手的他無法忍受這位檢察官的無恥,可洪向哲只是又打開了電視機,吉利斯看到那位周姓議員又開始踱步起來。
“你覺得他還能堅持多久。”洪向哲對林蔚然說,“十個小時?二十個小時?比如我們打個賭。”
林蔚然看著洪向哲,他瞇眼笑著,像極了律政劇中有恃無恐,最后卻又會落入法網的大壞蛋,他端起桌上的冷咖啡喝了口,只是說:“吃宵夜的話我可以請客,你們這兒的相關預算肯定不會讓我滿意。”
洪向哲哈哈大笑:“早就知道林會長是個大方的人,但是沒辦法,上面有規定,只能勞煩您跟我們一起吃點粗茶淡飯了。”
林蔚然突然身體前傾:“你們到底想要什么?”
洪向哲也正色起來:“想賄賂我?我很貴的。”
林蔚然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好奇司法獨立的韓國法務部為什么會在這時候提前站隊,難道你們真的以為這點東西就能絆倒誰?”
洪向哲拍了拍胸口:“你別嚇唬我,政zhì斗爭……我好怕。”
林蔚然笑著說:“我怎么舍得嚇唬你,我要的就是呆在這兒,不然我為什么給你證據?”
洪向哲愣了下,緊接著一臉嚴sù,他看著林蔚然的笑臉一字一句:“你說的是什么證據?”
“你拿給我看的啊,那是我給你們的……噢,對不起,我忘了你們這些檢察官平時不怎么關注經濟。”林蔚然好像教育學生一般一字一句的跟洪向哲解釋:“新韓正在被三星針對,比拼商業我絕對斗不過三星,可是你知道為什么三星一直都不對我下死手嗎?就是因為你剛剛跟我說過的特約嘉賓(樸槿惠)啊。所以,我自己給你證據然后自己進來,不管最后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又或者是相安無事,新韓都可以解決目前的困境,因為三星永遠不會站隊,就連政zhì獻金他了一家五億給另一家的也絕對是五億,他會收手,我會贏。”
洪向哲的臉色越發難看,而吉利斯則是驚訝的盯著林蔚然,瞠目結舌,他們無法想象有什么人會利用司法機構來給自己的企業解脫困局,也無法想象有誰能有如此的魄力。
洪向哲騰地起身,一言不發的走出了審訊室,這里的一qiē都有錄音,林蔚然的話如果被證實,他的那份所謂證據會永遠不見天日。
吉利斯欣賞的看著林蔚然,可這并不代表他打算繼續跟林蔚然坐在一起,他抽出隨身攜帶的鋼筆遞到林蔚然手中,對他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這個收好,以防你必須簽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