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應和著潘林的嘆息,容納數萬人的比賽場館,一分一分地黯淡了下來——而隨著燈光的變暗,在場所有觀眾,都不由自主地抽緊了呼吸。
現場照明關閉,就意味著全息投影即將落下,美國隊主場,他為這場決賽而準備的的擂臺圖,將要揭曉了!
那會是怎樣的一張地圖?
是復雜幽暗,重重疊疊,如同韓國隊對挪威隊的那場1/4決賽,選了個類似放大的鐘表盤內部,大小齒輪相互咬合,不停旋轉?
是光明坦蕩,一覽無余,如同美國對荷蘭的那場半決賽,倒映人影的天空之鏡?
或是表面平坦,暗藏兇險,隨時隨地會噴出巖漿的地獄之門?
又或者,是現世中不曾存在過的海底世界,礁石林立,滿布漩渦,考驗選手想象力和計算能力的亞特蘭蒂斯?
所有的擂臺圖事先都已經公布。區別只在于,中美兩隊,之前用過或者沒有用過,以及這張圖的特點,能否最大程度上適合本國選手的戰術特點罷了。
而三天之前,中國隊在自家的主場圖,格雷梅露天博物館上,已經先失一分。現在,無論是已經上場的葉修,還是坐在場下的國家隊選手,亦或是身在局外的觀眾們,都只能凝神屏息,等待美方出招——
滔滔江流,涌到耳邊。
全息投影落下之前,在場觀眾首先聽到的,是洶涌江水奔騰不息的聲音。緊接著,兩岸青山當中,之字形的大江撲面而來。而在碧藍的、寬闊的江水當中,拔地而起了一團——
光勾勒成了骨架,描繪出了立面,然后從奔涌的江面從比賽場館中心的平坦地板上,飛快地上升上升——隨著那座江水中的龐然大物升起現場觀賽的所有觀眾仰頭,再仰頭直到后腦勺和脖子呈九十度角,后背緊貼座椅退無可退。
宏大的驚呼聲和嘆息聲在比賽場中滾過。
如果說中國隊對戰俄羅斯隊時,虛空中升起的圣家堂,是人類造物中體現天主恩惠的極點;那么,現在矗立在所有人眼前的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賜予人類的極致壯麗。
布道石。
挪威,呂瑟峽灣,布道石。
天然形成的方型巨石。從懸崖上向外凸出一個625平方米的平臺,而后突兀地插入下方江水。壁立千仞,陡峭如削。
垂直落差605米。
崖頂平坦。除了一面略微崎嶇的石壁以及石壁底部幾塊大小石頭,只有平臺本身的些許起伏可以算作地形變化。一眼望去空闊開朗,沒有任何可以埋伏的所在。
然而只要一步失足,就可以把任何一個滿血的角色摔到血量歸零。
這是一張絕殺圖。
一眼望過去坦坦蕩蕩然而只要一細想,其中蘊含的無窮險惡,立時撲面而來。
絕殺圖啊。不靠近崖邊,在戰術選擇上,就喪失了相當多的主動權;而在上一場中,已經輸了兩個人頭分的中國隊,又敢不敢冒著大比分失利的危險,操縱角色,靠近崖邊?
決賽。兩個人頭分的落后。甚至都不必當真靠近懸崖,只要在高強度、快節奏的對決中,一個猶豫、一個手軟……
雙方之間的差距,立刻就能放大到不可收拾。
拼操作,拼意識,一路沖殺到決賽的美國隊,想必對自己有極強的自信——他們甚至不屑于在選圖上搞什么彎彎繞。這張開闊平坦,一覽無余的擂臺圖,唯一的殺招,直指人心!
“幸虧第一個上場的是葉修……”
潘林虛著聲音感嘆。在他旁邊,李藝博一聲不吭,默默點頭。
十年征戰。葉修什么場面沒見識過,什么緊張的局勢沒有經歷過。區區絕殺圖,實在不足以動搖他鋼鐵般的神經。
而經過葉修的試探和緩沖,想必,后面上場的中國選手們,已經來得及做好心理建設,不至于在面對絕殺圖的時候腿軟手抖。
光影變幻。布道石升到最高點,讓觀眾感嘆一會兒之后又徐徐下降,讓石面落到距離地面將近十米的高度。到底這還是一張擂臺圖,讓觀眾看得清楚是最重要的,絕殺什么的,大家意會就好。
崖頂一降下來,更多因為沖擊力太強被忽略的細節,便一一呈現在觀眾面前。大家這才看清楚,這片聳峙江上的崖頂并非長方形,邊緣還向外延展出去一段,構成一個“L”形,也算是讓槍系職業有拉開距離的機動空間。
崖頂中央裂開一條長長石縫,最寬的地方,約莫能容一個瘦子順著開口溜下去。至于這石縫多深,溜下去了會不會一直到底,那就天曉得了……
崖頂內側隆起一片石壁,高度約在30米上下,巉巖堆壘,野草蔓生,一條條橫向的石縫略能容足。石壁底部,滾落著大大小小十幾塊巖石,大者如屋,小者如桌,恰好是盜賊、刺客,這些在陰影中的職業喜歡的戰場。
石壁兩頭,以及長方形懸崖的四個角,六個魔法陣,徐徐亮起。
“看來這就是地圖上的刷新點了……”
潘林沉吟。李藝博在一邊點頭:“一張擂臺圖六個刷新點,挺少見的。不過考慮到這張地圖的特殊地形,這個數量也算還好,就是不知道近戰和遠程同時上場要怎么平衡……”
六個刷新點中,有四個同時暗下,還有兩個,勾勒出了彩色的人影。
角色載入。
君莫笑從靠近石壁那一端,美國隊長從懸崖邊上的那個直角,同時步出,徐徐向前。
一步,兩步,三步。
布道石的崖頂并不算小,可也不算太大,625平方米的面積,按正方形算也不過就是一個25×25的平臺。哪怕君莫笑和美國隊長的刷新點在對角線上,雙方距離,也不會超過35個身位格。
雙方沒走幾步,相對距離,就縮短到了20個身位格。戰斗法師還要再靠近一段,然而對于散人來說,20步之遙,已經進入了槍形態下的攻擊距離。
美國隊長倏然停步。眾目睽睽之下,這位征戰八年、三冠加身的資深戰斗法師舉起長棍,挽出一個輕巧的棍花。棍頭點地,輕輕躬身,優雅而矜持地俯首致禮。
這一刻,葉修微微出神,感慨萬千。
他定定凝視著屏幕上的戰斗法師。深藍色皮甲,鮮紅肩飾,潔白披風在背后隨風揚起。長棍一端輕輕點地,看似致敬,腳步和身姿卻嚴謹得無可挑剔,長棍斜指的角度,隨時能翻起作一記龍牙。
八年,三冠,美國榮耀聯盟第一人……戰斗法師!杖法!杖法!
哪怕是一向不信命不信運,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葉修,也忍不住感嘆,能在職業生涯的最后遇到這樣一位對手,自己實在是心想事成到了極點。
他輕輕敲打鍵盤。君莫笑手中,仍然保持初始形態的千機傘張開傘面,傘骨向前倒翻、收攏,化作戰矛。散人遙遙駐足,矛尖點地,一模一樣地微微躬身。
“啊……”
茶小夏的耳機里,兩聲嘆息,同時響起。
這次茶小夏同學也是拼了,干脆弄了兩副耳機,一個接手機、一個接電腦,分別收聽不同的節目。前面半個小時兩邊都是各說各的,兩種語言嘰嘰呱呱,吵得他頭痛欲裂。這還是頭一次,兩邊合上了一個頻道。
區別在于,左耳邊中國轉播方的解說頻道里,潘林只感嘆了一聲,就不再說話;而右邊耳朵上,來自美國得那位解說,卻是感動到夸張地詠嘆:
“這真的是……非常富有騎士風范的開局……兩國國家隊的最強者,一位戰斗法師,和一位前戰斗法師,在決定誰能奪冠的最終戰場上,于正式交戰之前,用這樣優雅而鄭重的方式相互致意!”
“我敢說,不管這一戰的精彩程度如何,就憑兩位選手相互行禮的這一幕,本場比賽,也會讓后輩反復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