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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場

  “完了,完了!這回徹底完了!”南京路的黃浦江邊,一個渾身西服,頭上梳著時下流行的四六分頭的家伙自言自語著,一步步向著江邊走去,腳下昔日刷的錚光油亮直讓人羨慕的皮鞋此時只剩了一只,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就這樣赤著腳一瘸一拐的走上了堤壩!

  “啊!“江岸邊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有人要跳河了!快!攔住他,他要跳河!”一個滿身洋裝,還打著一根遮陽傘的時髦少女剛剛從人力車上被人扶下,一抬眼看見了這一幕,立刻驚聲叫喊起來!

  只是她這一聲凄厲的叫喊,雖然驚醒了此時江邊的行人,大家伙們都是有氣無力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就又垂下了頭去!仿佛眼前的這一切都像沒看到一樣!

  “哼!二五仔!老祖宗的頭發都不要了,這樣的人早死了早干凈!”少女身邊路過的一個人惡狠狠的罵道。[]

  然后,撲通一聲傳來,堤壩上的人果然掉進了水中,但是周圍的行人卻連一關注的氣氛都欠奉!

  “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時髦少女渾身發抖的哭泣,然后突然發了瘋一樣,猛地朝著岸邊跑去,旁邊的油頭粉臉的少年趕忙叫喊著跟在后面,身后幾個隨從也連忙跟上!

  到了近前,時髦少女猛的停住了身子愣了半天,然后躬下身憋著勁兒,發出了一聲破云天的尖叫,就連天上的云朵,都似乎被這一聲震得猛地一頓,似乎是有些散了。

  一群人慢慢的匯聚過來,圍在少女的身邊,看著黃浦江,卻是陷入久久的沉寂,沒有發出半兒的聲音!

  只見此時的江面上,水波載起載浮,橫七豎八的蕩漾著十幾具浮尸,和江面上大堆的各種各樣混在一起,被江水泡得腫脹的尸體腐爛后排出氣體,將身上的衣服撐得長大,像是氣球一樣的膨脹著,向著下游漂去。遠處,下游看不清的寬闊的江面上,在穿梭來往的汽船的中間,依稀可見似乎是有更多的漂浮物,在江面上此起彼伏,一起綴著這單調的灰色黃浦江的水面。

  “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女孩終于回過勁兒來,在身邊少年的攙扶下哭喊著,發出意味難明的哽咽的聲音!

  “這就是上海啊!這就是黃埔!”身邊的人力車夫長嘆一口氣,拉起了人力車起身轉頭離去!

  時間,大清宣統三年,1910!

  上海道臺蔡乃煌的后院花廳里,人頭攢動,幾個此時堪稱是商界大腕的業界領袖坐在座上,歪著頭看似在欣賞蔡府內中西合璧的的花廳的裝飾,但耳朵都是天線一般的豎起來,一直的聽著從廳門口傳來的動靜。

  腳步聲響起,蔡乃煌和上海商務總會會長周金箴走進來的一剎那!一群人嗡的一下站了起來,圍上去,

  “蔡公,蔡公!這回上海可是要出大事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聲音之凄慘堪比泣血呼喊的杜鵑!此時已經沒有人在乎什么風度修養什么的了,只恨自己表演的感染力不夠!打動不了這些朝廷大員。

  正元錢莊的主人陳逸卿,本身是茂和洋行、新旗昌洋行和利華銀行的買辦,另外自己還開有慶余洋貨號和正元錢莊,此外在很多其他的錢莊也有參股,在此時的上海,勢力盤枝錯節,財雄勢大,堪稱是金融界的頭面人物。只是這一次,就連他也是損失尤其慘重,數百萬兩的損失,已經是將他未來幾輩子的收入都已經透支了,若是在這里無救,他也要被迫成為黃浦江浮尸中的一員了!

  此外,還有兆康錢莊的主人戴嘉寶,同時也是德商裕興洋行的買辦,更有謙余錢莊的主人陸達生等人,此時上海灘的中資金融業,他們幾個人聯合起來已經是占了半數,也同樣是一樣的結果,都是來尋蔡乃煌救命來了。

  “情況怎么樣?竟真的是如此,就連正元錢莊這般的都撐不住了么?”

  “何止如此,別說我等八大錢莊,就連源豐潤和義善源,若是朝廷再不救市,也是一樣的下場,這一次橡膠股票之禍,席卷英倫,就連大不列顛帝國都是由此浮尸遍野,我等也是被殃及池魚了啊!”

  陳逸卿的話,徹底驚醒了蔡乃煌,此君才思敏捷,向來以靈活多變稱譽官場,才被派來執掌上海灘這個此時大清朝的通商口岸前鋒要地,重要性不下于朝廷的一品封疆大吏。

  這橡膠股票風波,他也是知道一些原委,前些年鬧得沸沸揚揚,無數人都以為是發現了搖錢樹,瘋狂圈錢投入,只是卻沒想到如今,最后釀成的竟然是這么一個結果!竟然會演變的如此之大,如此之致命!整個上海灘的商業圈都是瞬時間塌陷,到處都是跳河求死的破產炒家!據衙門里的差役們瘋傳,聽說黃浦江的河道都要被尸體淤塞了!

  整個上海灘的金融機構從業者橫尸遍地,餓殍遍野,狼藉一片!若是這上海灘的錢莊銀號都倒了,那倒霉的又何止是上海,恐怕沿江內地,無數以上海金融中心為核心的全國的民族企業都要躺到了一大片了!

  更何況還有這陳逸卿口中的源豐潤和義善源,這兩家銀行,一家是以此時大清掌商界之牛耳的寧波幫嚴氏為首,一家則是前大清擎天之柱李鴻章李老相爺的家族產業,兩家銀行,實力之強,堪比國家中央銀行,甚至大清府庫之間的關稅來往都是從這兩家銀行里走,手中股份之龐雜更是涉及到了大半個大清朝官吏們的灰色資產,若是這兩家倒了,庚子賠款都要出問題,就連大清朝皇家都要跟著倒霉,這事,卻是萬萬不能發生!

  幾句話之間,眾人已經是了解了當前形勢的惡劣。幾人商定,各自分頭行事,蔡乃煌和周金箴親赴南京向上司請示,陳逸卿等人則是四下里繼續聯絡,使盡渾身解數,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朝廷的救援。

  誰知老天終不從人愿!

  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實力層次不同的人看待危機的眼光的行動自然也有所不同,股票風潮,雖然是一次全球范圍內的投機熱潮導致的金融危機,對市場眾多的投資者來說是一場晴天霹靂,但是對市場上實力雄厚的金融大鱷而言,卻又是一次掠奪中小資本的饕餮盛宴。

  上海灘的幾大洋行,雖然自身也是損失慘重,但是隨即壯士斷腕,將危機轉嫁給下游的中小銀行,造成中小銀行的頻頻破產,然后市場收縮,清理市面,雖然是表面上實力受損了,但是對市場的洗牌造成的洋行們本身的市場份額加大,也是一個對未來發展的不無小補,甚至可以說是小賺了。所謂危機危機,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是危險,但若是籌措得當,對某些人來說還有可能是機遇。

  更何況,近幾十年來,內地中資民族資產洋務運動的蓬勃發展形成的興旺發達局面,早已經讓這些外資虎視眈眈。若是由于中資金融全面破產,讓這些大清朝剛剛借機發展起來的民族資產受到當頭一棒,紛紛破產倒閉,這其中創造出的逢低收購的機會,無數本應該前途無量的民族產業,豈不是就會成了財大氣粗的外資洋行們口中的肥肉!

  于是,發生在上海灘的這一次股票危機,又迅速的演變成為諸洋行對華資企業暗中圖謀的大規模收割行動,各大洋行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得,紛紛停止對中資銀行的拆款借貸,并催要還款,一時間上游大勢襲來,債款危機猶如洪水猛獸沖擊而來,上海灘的各小中資銀行資不抵債,紛紛倒下,掀起了一連串的倒閉風波!

  7月21日,正元錢莊終于沒能撐到朝廷救市的時候,宣布倒閉,緊接著,謙余錢莊倒下,然后,22日,兆康、森源錢莊倒閉;23日,元豐倒閉,24日,會太、協豐、晉大倒閉。上海灘金融業倒閉的多米諾骨牌正式開始啟動!

  余波及內地,各地工商業大禍臨頭!南京、鎮江、揚州、蘇州、杭州、寧波等六大經濟重鎮均受重創,僅僅以鎮江為例,受上海的正元風潮影響,8月間,鎮江的四家大商號大生恒木行、鎮源祥絲行、瑞和北貨行、馬振記綢號均被沖垮。剩下的工商業許多雖然是勉強支撐,但是也已經步履維艱。

  到了十月間,朝廷籌措的外資銀行大借款救市未成,源豐潤、義善源相繼陷入危機,兩家加起來共損失資金數千萬兩白銀,銀庫空虛,庚子賠款欠賬,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淤積到了最后關頭,全國工商業翹首以望,眼睜睜的看著上海灘這一道全國的金融堤壩即將被沖破,滔滔洪水轉瞬即來!

  嚴義彬,源豐潤的大老板,寧波幫的臺把子!此時身處自家的大堂中,坐在太師椅上,勉強擺出一副平日里裝出來的所謂雍容氣度,眼睛卻巴巴的看著對面的大廳大門,等待著來人的腳步聲。這一次,這已經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數千萬兩的虧空橫在眼前,國內國外各方勢力的壓力之下,就算只是一根難以指望的救命稻草,他也要不惜一切的抓住。否則,執全國民間金融業的源豐潤若是破產,那地獄深淵就在眼前!

  他知道,對方不是什么好路數,畢竟能借著致公堂這樣的勢力和他接觸,那可以指望的系數就絕對不大,司徒美堂此人,雖然義氣沖天,海內聞名!但是畢竟是海外的亂黨,背后是南洋的反叛勢力,而他嚴義彬,卻是實打實的紅頂商人,是朝廷大員們的錢袋子!和司徒美堂這樣的人水火不容!這次和司徒美堂接觸,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已經是犯了大忌!

  只是,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踏,踏,踏,踏!西洋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撞擊出的特有的清脆聲音,如同鳴鐘大鼓一樣敲擊在嚴義彬的心上!將嚴義彬從地獄一般的噩夢中驚醒!

  從大堂正對著的照壁,轉過來幾個人來,當頭一個正當壯年氣宇軒昂的漢子,正是致公堂的司徒美堂,而在他的身后,一個身穿洋裝的年輕人,隔著幾十米的一眼瞧來,和嚴義彬眼神撞擊,竟似猛地生出一連串的火花,讓嚴義彬的心神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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