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幕風鎮休息了一夜,王海將貨物打點好后,眾人繼續上路。//訪問下載txt小說//
這一次的目的地是寧波府。路線是這樣的,從幕風鎮出發,坐船沿著姚江上行,到達上虞縣,再登船沿著通明江前行,通過鄞縣,最后到達寧波府,這一次政良要見的人正是在寧波府那里。實際上,僅僅從地理位置上來說,直接在蛟門山以及大謝山那一帶的舟山群島登陸后再行趕往寧波府是最快的,但是那里不但海上密布水師,而且沿岸也有不少衛所,為了穩妥起見,王海選擇了直接在杭州灣登陸,然后折返回寧波,這樣更為妥當。但政良私下思量,估計王海不是害怕被那一邊的水師查獲,可能更多是擔心那里沿途要打點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一路下來,估計沒有任何收益,所以才選了這么一條有點曲折的路線。
沿著江面而上,從幕風鎮到上虞縣只需要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坐在船上一路前行,政良著實感受了一番水鄉的風景。小橋,流水,人家……水鄉就像一幅朦朧的水墨畫,樸實恬靜。石拱橋傾斜在清澈的水面,或優雅別致或玲瓏飄逸,已磨損的雕欄印著歲月的痕跡,與古鎮風韻融為一體。坐在船上,任清涼的河水從指間流淌,清涼入心。盈盈清水,悠悠木船。宅屋臨水而建,水水相連。漫步在古鎮之上,遠離都市的塵囂與浮躁,任陽光在肌膚上靜然流淌,任詩意在心間輕舞飛揚。感受著眼前的一切,政良不禁想起了一首描寫水鄉景色的詩詞:
歲晚山同色,湖平霧不收。
寒云低閣雪,佳節靜供愁。
竹柏森嚴立,蒲荷索莫休。
瘦筇知腳力,政爾耐清游。
中午時分,船隊在一處碼頭處靠岸。岸上不遠處就是上虞縣,而沿著江說再往下走,就是轉入了通明江了。到達了那里。很快就要轉入山道步行了。由于在上虞縣中有著王海的販賣點,船隊在碼頭處稍作停頓修整。
政良站在船上,看向不遠處的上虞縣的城門處。不禁想起了它的來歷,或者說是有關它的屈辱記載。據史料記載,公元1555年。在中國南部,就發生了一起戰爭史上罕見、足以讓大明王朝汗顏的糗事:一股僅有五十三人的倭寇,洗劫浙、皖、蘇三省,攻掠杭、嚴、徽、寧、太平等州縣二十余處,直逼留都南京城下。這股倭寇暴走數千里。殺死殺傷四五千官兵,歷時八十余日,才被占絕對優勢數量的明軍圍殲。
原來,這股來自日本的倭寇,是嘉靖三十四年6月7日從浙江紹興上虞縣登岸的,也就是政良現在所看到的上虞縣了。他們上岸后一路暴走,遇小縣城就攻打,遇官兵就搏殺。突犯會稽縣。流劫杭州。突徽州歙縣,至績溪、旌德,屠掠過涇縣,趨南陵,至蕪湖。燒南岸,趨太平府。犯江寧鎮,直趨南京。其中。南陵之戰,蕪湖縣丞陳一道父子率領“蕪湖驍健”。力戰獨進,全部戰死。江寧鎮之戰,明軍指揮朱襄、蔣升率眾迎拒,結果也是不能抵擋,最后朱襄戰死,蔣升受傷,官兵死者三百余人。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股僅有五十三人組成的倭寇分隊竄到南京后,竟開始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攻城之戰。南京突遭襲擊,自然舉城鼎沸。南京兵部尚書張時徹匆忙下令關閉城門,并命令市民自備糧械,登城守衛。關于這場戰斗的詳細情況,時任南京翰林院孔目的文人何良俊,在筆記里有記載:“賊才七十二人耳。南京兵與之相對兩陣,殺二把總指揮,軍士死者百,此七十二人不折一人而去。南京十三門緊閉,傾城百姓皆點上城,堂上諸老與各司屬分守各門,雖賊退尚不敢解嚴。夫京城守備不可謂不密,平日諸勛貴騎從呵擁交馳于道,軍卒月請糧八萬,正為今日爾。今以七十二暴客扣門,即張皇如此,寧不大為朝廷之辱耶?”倭寇從安德門開始進攻,守兵自城上以火銃擊之,看到無法攻克南京,這些倭寇往祩陵關而去。
每每想到此事,政良都覺得不可思議。試想,南京乃明朝之留都,城堅墻厚,守城兵力不下萬余,周邊衛所明軍姑且不論。僅這區區五十三人的倭寇軍隊,居然敢肆無忌憚對城市發起進攻,真是令人駭異又好笑。駭異的是,他們確實目中無人,把堂堂大明王朝看作是“紙老虎”,不堪一擊;好笑的是,他們確實膽大妄為到了極點。
這股囂張的倭寇,最終下場是被全殲了。8月13日,這股倭寇在官兵追擊下,越過武進縣境,抵達無錫慧山寺,一晝夜狂奔一百八十余里,“賊疲定望亭,次日至滸墅關。”在滸墅關,蘇松巡撫曹邦輔、副使王崇古率數千官兵,在陸地、太湖邊布下了天羅地網。結果,在吳林廟官軍擒斬了二十七人,剩下的倭寇逃橫涇前馬橋,躲進一間民舍。官軍采用火攻,倭寇抵擋不住拼命殺出一條血路,跑出一大段路后,四散藏在田禾中。官軍頭目看見田里“草露微動”,就讓手下齊聲大喊:“賊人躲在田里!”草木皆兵的倭寇受驚奔出,被悉數擒殺,沒有逃掉一人。盡管結局是倭寇被全殲,但這股倭寇的戰績卻是:橫行三省共80余日,殺死殺傷官兵四五千人,包括明朝一御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
何以倭寇如此猖狂到如此地步?政良望著遠處繁華不已的上虞縣沉思起來。導致明朝軍隊的無能無為,不僅僅是軍隊的緣故,還有其他的影響,更有民心喪失的因素。
首先,軍隊建設理念不正確。明朝實行的兵役制度,是朱元璋一手草創的軍戶世襲制,軍士編制在衛所中,平日屯田,戰時保護地方。明朝開國時期士兵總數曾高達一百八十萬,這樣龐大的軍隊,如果不能自給自足,全靠老百姓供養是不可能的。所以朱元璋采取了軍戶世襲制方法,保障了軍隊平戰兩棲。按說,這種方法在當時確實起到了積極作用。故朱元璋曾得意地宣稱:“吾養兵百萬。要不費百姓一粒米。”但結果只是養活了百萬名集體農莊的農民而已。明朝中后期,衛所軍隊與普通農民無異,毫無戰斗力。無可否認,軍隊的戰斗力肯定會因為屯田勞作。而減少訓練時間,削弱專業強度,一旦爆發戰爭,即便是擁有裝備精良、盔甲鮮明的明軍,卻也打不過裝備落后、“光屁股”的倭寇。明代著名畫家仇英繪有一幅寫實的作品《倭寇圖卷》。由于仇英經歷過倭寇之患,對倭寇的形象描述得栩栩如生:頭發剃成半月形,上身穿著單衣,下身僅穿兜襠布,光腳,手持長槍、弓矢和日本刀。與跡近光屁股的倭寇形成強烈視覺反差的是,畫卷上的明軍士兵全部盔甲鮮明,陣容嚴整。可嘆的是。明朝中晚期的許多事實。都證明了貌似強大的明軍,根本不是倭寇的對手。比如:嘉靖年間,一股倭寇從舟山、象山附近登陸,進犯溫州、臺州,打敗官軍,攻陷黃巖縣;一股倭寇包圍太倉縣。劫掠平湖、海鹽、海寧,殺死官軍數百人;一股300人的倭寇。在崇明島打敗了明軍副將湯克寬,騷擾了上海、嘉興;一股倭寇進攻嘉興。打敗參將盧鏜,明軍傷亡千余,轉而劫掠海寧、揚州、泰州,殺死官軍無數……
其次,是。到了明朝中葉,伴隨著一些無能無德的君王即位,官場風氣日漸墮落,加上重文輕武的社會風氣影響,軍隊內部也毫不例外地出現了不良現象。假如說,軍隊是臺龐大機器的話,已經是千瘡百孔,運轉不靈了。譬如,克扣軍餉的將領屢見不鮮,不堪重負的士兵比比皆是,都使得軍戶的大量逃亡變得司空見慣。到了嘉靖年間,軍戶的逃亡率已經高得嚇人,大量衛所形同虛設,有的衛所竟然只剩下幾個人。就連濱海前線的遼東、山東、浙江、福建、廣東衛所都只剩下30的兵員,更要命的是,因為承平已久,將領和士兵的素質都差得驚人,有的世襲將領連馬匹都不會騎,連旗幟都弄不清楚,平時和同僚喝喝酒、吹吹牛就算是盡職了,而士兵更是戰斗力低下,忙于屯田,樂于領餉,就是不會打仗,上陣后一觸即潰。前線官員章煥曾上疏皇帝,痛心疾首地這樣描繪前線官兵:“上陣如同兒戲,將無號令,兵無紀律,往往隔著敵人老遠開完火、放完箭就算完事,臨陣脫逃、殺民報功者數不勝數。”這樣一種現狀,難道根子不是在投資者身上嗎?
最后,海禁政策使民心喪失。本來,明朝制定嚴厲的海禁政策,是期望能夠對海防的鞏固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然而,由于海禁政策所實施的直接對象,是廣大臣民而不是海上反明勢力,它不僅不能成為海防的有效手段,甚至在沿海地區激化了一些矛盾。當沿海地區人民依海而生,靠海而活,或從事漁業生產,或從事海上貿易,成為他們生計的主要來源時,“寸板不許下海”的海禁政策頒布與實施,顯然與民意背道而馳的。這種做法,不僅是閉關鎖國、夜郎自大做法,更堵絕了沿海地區人民的正常謀生之路,焉能不喪失民心?
故而當那些來之海上甚至是陸地的倭寇出現,竟占有了天時地利之先機,如魚得水。而代表正義之師的官軍,反而不受歡迎,舉步維艱。是什么造成了民眾對倭寇視而不見,甚至部分人還支持倭寇的局面呢?稍加分析,不難看出,表面上看似民眾的覺悟警惕不高、民眾的國家意識不強,但實質上其根源就在明朝自己身上。
失民心者失天下,是古往今來被歷史證明了無數遍的真理。但是,即便自己知道根源之所在,又能如何呢?明朝逐漸走入腐儒當政的局面,根本不是自己一個小蝦米能夠扭轉的。即便是振臂高呼也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
雙手扶著船舷,往前方望去,只見四周一切顯得祥和繁華,又有誰能夠想到,若干年后,這里將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呢?
“呼”,政良深呼一口氣,憑自己的能力,的確無法改變明朝的格局,但是,最起碼,自己是有機會阻止倭寇的泛濫成災的,一切要從日本開始了。想來,將來沒有了真倭的協助,沿海的這些“假倭”總不至于那么囂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