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九郎信近往水野信元身邊靠近一步,大聲笑道:“這便是兄長的深謀遠慮?”
“怎么?”
“一山不容二虎。哈哈,的確有這樣一句古言。但我也知另一句古言,便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兄長明知如此,還要主動加入這場戰事?更何況,這一次并非是兩虎,而是三虎,難道兄長忘記了武田家?若是當德川家真的不是武田家的對手,而令到武田家來到本家的面前之時,而今川家也于織田家一般,對本家不予支援,那本家將該當如何?”
聽信近這么一說,水野信元頓時失色。若是往常,水野信元定會揮刀相向。但現在他乃一家之主,須有包容異議的器量和責任,于是他只好說道:“哦?還有這樣一句古言……”
至于關于今川家不遵守約定的話,他卻干脆不作回應了,根據此前今川家那兩位使者所言,若是水野家愿意支持今川家,那么今川家將很快就派遣援軍前來水野家的了。當然,水野信元也不是傻子,今川家突然如此慷慨地支援水野家,其目的自然是指向德川家以及武田家的,甚至還對織田家抱著其他目的的。
而如今自己的弟弟,簡直就像白癡一樣,完全看不到這樣的大局,甚至還跑來嗤笑自己,這令水野信元非常不快,但他還是盡力壓抑住心中愈加強烈的不快,狠勁點了點頭道:“可是……藤九郎,當你事前就知哪只虎會死,哪只虎會傷時,會怎樣?你還要靜觀其變?”
“兄長您似已知結果?”
“正是。”
“因此我們更不會投靠今川家。因為……”信近以為自己能說服兄長。他挽了挽袴裾,也坐到樹下,“要是因為有我們相助,這只老虎得以輕易取勝,你以為他會怎樣?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我們刈谷和尾張接壤,織田家豈會放過我們?他們要是找借口向我們出兵,又當以何應對?”
“不錯……”
“因此,我們只能靜觀其變……老虎若傷勢嚴重,我們也保存了實力,老虎便不會輕易攻擊我們。兄長您早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任何時代。小國弱藩的悲哀都是一致。或主張投靠這一方,或主張投靠那一方,或主張保持中立,三方整日爭論不休。水野家自然亦不例外。
見水野信元沉默不語,年輕的信近以為兄長已經屈服。可是他怎知。言辭根本無法改變他人,有時口舌之勝反而會令對方耐性盡失。然而信近不懂此理,他在不知不覺間做了一件傻事。水野信元哪里會屈服于這個口齒伶俐的弟弟,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此事并無是與非,乃是世人的宿命。我須殺了他!”水野信元心道。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水野信元馬上找到了理由:信近已喪失了正確的判斷能力。如此下去,只會種下禍根,最終導致水野家走向滅亡。他卻并不知。他這個決定的背后,隱藏著對這個異母弟弟的嫉妒。水野信元從小便失去了母親,不知母愛為何物。而弟弟卻是有著母親的關愛的(水野信元與信近是同父異母兄弟)。
“哦……你的想法也有些道理。”水野信元口氣軟了,卻暗想:我應在何處殺掉這個家伙呢?他突然心生一計。
畸形的時代造就了畸形的人品。在這個血腥的亂世,骨肉相殘早已不足為怪。為了生存,需要種種謀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管是整日為柴米油鹽奔波的百姓,還是養尊處優的大名。并無不同,均同時生存于這個空前的亂世之中。
在相信只有投靠今川家方能生存下去的水野信元眼中。弟弟成了他的最大威脅。若他鐵心投靠今川家,信近必會揮刀相向。但他一想到要在熊邸除掉信近。以便一箭雙雕,也不由得感到脊背陣陣發涼。他亦覺得骨肉相殘甚是悲苦,但這個亂世絕不允許感傷。
水野信元鎮靜下來,道:“我或許的確有欠考慮。藤九郎,此事先莫聲張。”
“為何?”
“我會告訴你我的想法,也會認真聽取你的見解。但若讓外人聽去,就不好了。我現在很忙。稍后我們去熊若宮府上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說完,水野信元呼地立起身來。
信近點了點頭。看到哥哥聽從了自己的意見,他感到由衷地高興。
“記住,切切莫要讓人發現,到時熊邸的吊橋自會放下來,你暗暗進去則可。”
“什么時候?”
“月亮出來之前,戌時左右……過橋之后,到一個小門前,敲三次,每次兩下,這是暗號。”
水野信元在以前繼承家督之位之前,就與熊若宮的神女於國有著私通,水野信元所說的,正是他以往進入於國閨房時的暗號。
“敲三次,每次兩下。”
“對,到時一定要戴上面罩。出來迎接的女子肯定以為是我,此時萬不可言語。此前我已經到了那里。到時我會告訴你,我為何未對今川使者明確表態。然后,我們仔細推敲。”
水野信元看著信近,點了點頭,邁開大步離去了。頭頂的蟬歇了一會兒,又開始嗚叫。每當海風吹起,便會卷起煙霧般的塵埃。水野信元背上開始冒汗。他吐掉嘴里的塵土,抬頭盯著天空。
不管怎么說,讓外人知道自己以前私通城外女子一事非常不妙,這將影響到他的家督之位。於國嬌艷可愛,她纖弱的心靈和身體都讓水野信元傾倒。但若把她娶回城里,日后城中事務便不好處理,他可知道於國的兄長可是與織田家等多個豪族暗中相通的,將於國娶回城中,等于是給自己身邊安排了一個細作了。
但若把信近騙到於國的住處,暗中除掉他,則既除掉了信近,也可平息自己私通城外女子的流言。此事不僅是一石二鳥,而是一石三鳥,因為於國可對水野信元死心了。
水野信元用手遮擋著烈日,走進本城,他支開貼身侍衛,走到院子里。酷熱的陽光下,護理庭院的芥川權六郎指點著三個工匠,擺弄著小河邊的石頭,以便向泉邊引水。
“權六,能順利把水引過來嗎?”水野信元問道。
背手看眾人忙碌的權六郎肅然答道:“城主。您站的地方是放燈籠的。”
“權六,過來。”水野信元裝作欣賞庭院景致,走出了七八間遠。芥川權六郎其實是個忍者。自從南北朝楠木家開始培植忍者以來,各地武將爭相效仿,忍者遂遍布天下,“今晚你暗中去一趟熊邸。”
“啊!這……”
“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