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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假期(十五)

  藍星流氓法則第三條,想上大流氓的位子,先把原來的流氓頭子干翻。

  用文雅點的說法,那就是一個國家的崛起想要為世人所真正認可,其尊重必須從戰場上擊敗最強悍的對手身上找到,畢竟一個強者的身份是建立在另一個被打敗的強者身上的。

  對亞爾夫海姆而言,查理曼的存在意義除了各種背黑鍋、擋槍子兒之外,其最重大的意義就好比普法戰爭時的法國之于普魯士,日俄戰爭時的俄國之于日本,要想竄上大流氓位置的,就要找最強的而不是最弱的家伙來練手。在亞爾夫海姆的成長過程中,查理曼這個被刻意塑造出來的軍事強國正是最佳“陪練”,這種事情對查理曼來說注定是不會愉快的。

  假如戰略遂行順利,獨立戰爭勝利,也不會立即天下太平由于意識形態、邊境糾紛、宗教信仰、海外利益、政治體制、貿易逆差等一系列差異、矛盾,人類和精靈兩個陣營還是會爆發一系列的戰爭。直到一方確立優勢或雙方都喪失繼續戰爭的能力為止,戰火會一直燃燒,從灰燼之中誕生出新秩序。

  在這個宏大、殘忍的過程中,脆弱少女的人生與幸福一下就會被洪流吞噬,連渣滓都不會事。

  且不論這些遙遠將來的殘忍戰爭,光是嫁入V.E.公司之后,那種無形的種族對立就足以讓密涅瓦難以自處——對此有親身經歷的羅蘭完全能充分預見,并且斷言。

  就算沒了種族沖突。壟斷財閥和封建貴族對包括政治權利在內的不同利益訴求,還有查理曼自身積重難返的種種體制問題。這些潛在矛盾終有一日會爆發出來,然后演化成激烈沖突——種種不妙預測讓這樁婚事的未來早早蒙上了沉重陰影。

  “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一天公司和王國發生沖突的話,你該如何自處?”

  羅蘭平靜的看著密涅瓦,同情和負罪感在身體內游走,臉頰繃緊,盡量不讓忐忑流露出來。

  他很清楚,這個選擇題對密涅瓦來說毫無公平可言∶她現在就表明立場也不合時宜,且沒有必要性。但就算不愿回答,不愿去思考,問題也不會無故消失,這就是現實。

  羅蘭可以選擇今晚就與密涅瓦發生關系,然后維持著一段毫無感情的婚姻,同時又置身事外,像局外人一樣看著事態一點點滑向不可挽回——他完全可以如此不負責任的應對,畢竟從一開始,這樁婚事當中就沒有他個人意志的存在,不是自己所做出的選擇,有何道理為此負責?至于密涅瓦,沒有半個人把她視為人類。所有人都把她當成賭博游戲中的紙牌,她自己對此也沒有任何悲傷或痛苦的感覺。既然如此,還不如隨波逐流,落得個輕松——

  這的確非常輕松,也不用承擔何責任,任何人都無權對此提出置喙。

  恰恰這是羅蘭最討厭這種事情。

  對不合理的命運擺布俯首稱臣,停止自己思考。只是隨波逐流,按照他人鋪設的軌駕繹人生。

  這種悲哀又可怕的事情,羅蘭難以接受。

  他同樣清楚,國王的權力和養父的力量強大到了何種地步,尤其是后者,那種簡單易懂,具備絕對壓倒性的力量面前,個人的意志和決心簡直有如塵埃般微不足道。

  盡管如此,羅蘭還是希望密涅瓦能獨立思考,做出判斷。而不是任由世界和超然與人類之上的存在扭曲價值觀,剝奪了選擇的權力,明明自己掌握著用以生存的智慧與意志,卻得扼殺智慧種的天性,順應眼前的狀況而活,然后毫無意義地死去——這已經不是悲哀,而是蠻不講理的程度了。

  “哪怕只有一點也好,我希望……密涅瓦能思考一下自己的事情。”

  誠懇的,沒有任何算計,如同孩童一般質樸又有點天真。

  那個天真刺痛了密涅瓦。

  “你這家伙……”

  少女驚愕的臉孔勃然變色,嬌羞的粉紅被怒不可遏的憤懣通紅取代。

  “你知道些什么?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慚!”

  身為王族,并不是平白高高在上,還承擔相應的責任義務,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高貴證明。因為是王族,所以不容許從責任和義務面前逃避——對密涅瓦來說,此乃絕對的定義,所以盡管不情愿,但還是坦然接受了和羅蘭結婚的安排。

  與羅蘭結合,過著夫唱婦隨的生活,生育、教養合格的繼承者,成為V.E.公司與查理曼的共生關系的象征——這些事情只有密涅瓦才能做到。

  這樣做對國家有好處,這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痛苦也好,悲傷也好,密涅瓦的尊嚴和價值觀都不允許自己從責任面前逃走。

  羅蘭“請你獨立思考”的要求,不啻于將這些全盤否定。

  “你到底要有多傲慢!明明只是個旁觀者,卻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你真正體驗過責任的壓力,被別人期望的壓力嗎?!你用自己的肩膀承擔過那份重量嘛嗎?!!”

  眼眶邊緣再次泛起晶瑩的淚珠,密涅瓦憤然起身,以悲壯的表情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羅蘭,頭也不回的轉身摔門而出,一邊抹去奪眶而出的淚水,一邊在走廊上拔足飛奔,背后“密涅瓦,等一下……!”的呼喊傳來,披著睡衣的少女只是加快腳步,發狂恐懼般遠遠離開少年的呼喚。直到再也聽不見,咬緊的嘴唇才斷斷續續漏出不成聲的啜泣。

  “你啊,真是個木頭呆子啊,既然她投懷送抱,順勢推倒不就完了?”

  背后傳來弗蕾婭無奈的嘆息,只聽她換上略帶責備的口吻說到:

  “那姑娘比看起來更具責任心吶……嗯,與其讓人家就這樣哭著回房間,不如如她所愿,給她一道傷痕如何?”

  “哪怕明知道這會令她痛苦一生?”

  “她自己對此早有覺悟了吧。”

  弗蕾婭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

  V.E.公司和查理曼不過是基于暫時的利害關系一致,才決定采取同盟,這種基于利益走到一起的同盟有多靠不住,看看雙方在結盟之前就在算計日后如何解決對方,就能明白了。

  浸淫帝王學教育多年的密涅瓦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更不可能不清楚,有朝一日V.E.公司和查理曼發生沖突時,她將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以及祭品。

  明智如此,卻坦然接受,只能說她已經放棄反抗命運,將自己視為物品了。

  “或許還沒那么嚴重,不過如果那就是她的價值觀,我們也沒必要多嘴。自說自話的說教,只是傲慢。”

  弗蕾婭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羅蘭,轉身離開了表情苦悶的少年。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羅蘭對著弗蕾婭的背影,猶如迷途的孩子一般輕聲囈語。

  “人類……不是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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