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噩夢連連,蘇醒過程卻十分平穩。朦朧的意識感覺到身體被柔軟又溫暖的觸感包圍,很不可思議的,自己居然對此感到安心。
眼皮抖動了一陣后,睜眼一看,出乎意料的風景填滿了視野。
“什……什么?”
比天花板低矮、狹小……是床鋪天蓋嗎?比王公貴族高聳又裝飾繁瑣的床鋪天蓋要低矮,邊緣裝飾用的布料不是厚實的錦緞,而是深沉的深紫絲綢,支撐起頂蓋四角的象牙白支柱上裝飾著精美的金色常春藤花紋。蓋在身上的絲綢被單輕盈且溫暖,里面似乎填充著某種禽類的羽毛。
等待了片刻,焦點對上之后,天蓋中央被薔薇包圍的文字映入眼簾。
——存在先于本質。
20世紀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的格言,是其哲學的基本命題,存在主義的第一原理。
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一時間也沒精力深究其意義。明了自己身處陌生環境后,試著不發出聲音地移動身體,身體各處立即傳來疼痛,除了各種挫傷、刀傷、化學燒傷外,肋骨、尺骨、撓骨、鎖骨亦傳來一陣陣燒灼刺痛。硬撐著劇烈痛楚,確認身體狀況。若是各處骨折在沒有正確接續的情況下固定痊愈,弄不好會造成畸形、異常活動甚至傷害內臟之類的后遺癥。隨著感受到夾板和繃帶的粗糙,這種擔心亦漸漸煙消云散。
看起來自己是被條件優渥的人家所救,接受了一位很不錯的外科醫生治療。狄安娜終于稍稍放心,轉動眼球仔細打量房間。沙發、裝飾畫、書柜、、寫字臺、臺燈、暖爐、機械時鐘等等皆為時興的高價品,以一種洗練的布局統和在一起,完全不會讓人感覺擁擠、雜亂,反倒有股清新的格調。看得出屋主有不錯的品味,還是V.E.公司的擁躉——所有物件都是“V.E.制造”。
在這個時代,除了離群獨居深山的隱者,又有誰能擺脫V.E.公司的影響?習慣了便利生活的人們,怎么會甘愿再回到過去的生活方式?就連古板的伊密爾也做不到這一點,高喊著脫離拜金主義。四處奔走。串聯各國限制財閥的擴張,圣都的神官們卻對V.E.公司最新的奢侈品趨之若鶩——不得不說,這還真是有夠諷刺。
用金錢和利益均沾建立起廣泛的人脈,與軍隊、政府、貴族之間關聯緊密。將國家利益與自身捆綁——如今的V.E.財團依然是一頭龐然巨物。用法律之類的國家力量都很難抑制其成長。更不要說臺面下由各式各樣怪物組成的隱蔽力量,足以替財團排除一切礙事的家伙。
特別是莎樂美。只要有她在,靠“暗”的手段解決V.E.財團就注定是個夢想。
掛念著這些事情,眼睛向左側轉動,身體不禁一僵。
灑如陽光的窗緣旁,坐著一名少年。
陽光下的側臉顯露出男兒氣,栗子色頭發反射著變調的光芒,紫瞳正盯著自己。
他似乎正和自己一樣,琢磨著該如何展開對話,大概他也對這種再次見面的方式感到頭疼吧?一時間,兩人只是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請問……”
下定決心般開口,眼睛盯著天蓋,狄安娜小聲問到:
“是你救了我么?”
“嗯,啊……”
羅蘭松下肩膀,逸出嘆息似的回答,
“算是吧。”
做手術的是花螳螂,聯系史塔西和公司總部的是蜘蛛,拍板首肯自己擅作主張的是李林。嚴格說來,羅蘭只是給狄安娜做了緊急處理,然后把她搬進自己的宿舍里。
“那么——”
聲調沒有任何變化,但羅蘭覺得語速有些加快,仿佛被什么事情催逼著下定決心似地。
“更衣和包扎也是你……”
“不是。”
堅決地搖搖頭,理解狄安娜想要表達的問題,羅蘭別開了視線。
“我讓專業人員弄得。”
“這樣……呃,實在抱歉,我都忘了向您道謝了。”
狄安娜偷偷吁了口氣,換上了更為正式的措辭。
“貴公司的醫生相當優秀呢,不過,要是沒有兄弟.羅蘭第一時間的正確處理的話,很可能蒙母神恩召了。真是不勝感激。”
“老實說,我自己也很擔心能不能堅持到醫生趕來,幸運的是,醫生的動作夠快,你的體力又正好能支撐到那一刻。”
精靈陣營除了有世界一流的刑訊手,他們還有世界頂尖的外科醫生,靠著各種經驗積累起來的醫術固然精湛出色,可假如狄安娜沒有足夠堅強的求生意志與體力,想要獲救成功也是非常困難的。
“您就別謙虛了,修女小姐。”
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間里的花螳螂拍拍手上的指標報告書,辛辣地說到:
“能從那位大人手下脫身,可不能簡單歸咎為運氣,那可真是一具鍛煉地相當徹底的身體啊。”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身為病人,向醫生隱瞞病情有意思嗎?只要不是呆頭呆腦的菜鳥,有經驗的醫生都能推斷出你的身體狀況,身體各處傷害的程度和原因,更不要說我這個還有獸醫和法醫執照的。”
話音剛落,狄安娜狠狠地瞪向羅蘭,面對無聲的質問,羅蘭心虛的低下頭。
雖說事急從權,可讓兼職獸醫和法醫的外科醫生救人也實在是……
正要反唇相譏,肚子發出一陣極度渴求營養的鳴叫,感到萬分丟臉,卻又動彈不得的狄安娜緊咬著嘴唇。
“術后恢復期只能攝入流質食物,如果病人出現厭食、絕食的癥狀,就只能用這個了。”
花螳螂晃了晃手里的漏斗,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前幾天有個被拷問到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依然死不開口的白象族獸人,送到了我那里。用漏斗給他灌了點牛肉湯,那家伙就什么都招了哦。”
羅蘭和狄安娜臉色一變,還沒等他們對此產生什么感想,花螳螂又從袖子里拿出一件駭人的東西。
一個管狀物體,中空的部分注入水銀——這無疑是一支體溫計,但比常規體溫計粗上不少,幾乎和臘腸一個樣。
“對于不聽話、不愛吃飯的壞孩子,我總是樂意陪他們玩懲罰游戲哦,今天的懲罰游戲是量體溫,正如各位所見,這是一支肛溫表——”
“臨時湊合了點粗茶淡飯,希望姐姐.狄安娜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很豐盛了,謝謝。”
其樂融融的氣氛瞬間溢滿房間,看著一下子親熱許多的兩人,花螳螂看看手上的巨型體溫計,失望地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