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上全套紙盔甲的法芙娜偷偷撩開幕布一角,填滿視界的達官貴人令她微微瞇起雙眼。
正如事前被反復告知的那樣,這個國家的權力中樞幾乎全部聚集在此處了。
身披金紫相交的華服,依然難掩蒼老倦怠的國王自然身處最中心的位置,他的右手邊坐著套著白色正裝的王后,遠超人類的嗅覺告訴法芙娜,那個老女人為了跟時間與皺紋戰斗,使用了多少連龍聞了都會暈倒的化妝品。即便如此,那張瘦削的臉龐依然讓人敬而遠之。繞開看久之后心情會變差的王后,國王右手邊的第二王妃相對順眼許多,和太過冷艷高貴,讓法芙娜產生“海扁一頓比較好”想法的王后陛下不同,僅施淡妝的臉孔總是露出親切的微笑,時不時向某個行禮的貴族點頭致意。
很有心計的女人。
為第二王妃貼上標簽,法芙娜接著掃視一個個包廂。侍奉王族的侍女、樞密院的成員、放蕩的青年貴族、海軍和提坦斯的軍官、新興的財團紳士階層和他們的家眷……都是些不認識,也無法讓龍族公主產生興趣認識的無趣家伙。
法芙娜向更高更靠后的包廂眺望,有件事令她非常在意,趁著上臺前的空檔,必須加以確認。
高處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包廂里,最能決定查理曼國內政治格局和對外政策走向的兩人納入視野,臉色不大健康。套著紅色樞機主教長袍的老年男子,還有總是扭曲臉頰露出奸商式微笑的中年男性。一看到后者那一身黑的行頭,法芙娜下意識的想起某總裁辦公室邊上,用黑曜石做出地面、便器、洗手臺、浴池,掛著黑色紗窗和浴巾,花瓶里插著黑色郁金香,擺上黑白照就能當追悼會現場用的洗手間。這世間戀色癖那么多,為何偏偏出了一個如此嚴重的戀黑癖?真懷疑他剖開來,里面也是黑的。
那兩位大人眼睛都盯著舞臺,但法芙娜并未感覺到從那邊有視線投射過來。顯然。那兩人并不是真的來欣賞演出,而是另有節目。再看了片刻,龍族公主輕輕啐了一口 出身地苦笑之際。背后忽然有人招呼:
“差不多該你上場了吶。”
“好。好的……!”
戴上怯生生的面具,回過頭來正看見飾演貝阿朵莉斯的莎樂美沖自己打眼色。無需任何演技訓練,自然而然便能融入劇情的魔女正叼著煙斗。用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怎……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嗎?”
“小姐。”
將沒點著煙的煙桿夾在手指間,妖艷的臉孔一下子靠近過來,鼻尖幾乎貼在一起。
“說臺詞、做動作說到底是演技的一部分,只要勤加訓練,都能做到相當的程度。可若不從心靈深處去理解自己扮演的角色,終究都只是些二流。不管是穩重如山的騎士,還是突然發作怯場病的小姑娘,都要用心去演哦。”
“……真是個狡猾的大媽啊,明明看穿了,故意視而不見么?”
威嚇般咧出犬齒,少女露出反擊的鬼臉。由于沒有附加龍威,漂亮臉蛋做出的鬼臉,變得有些可愛。
“是那樣嗎?”
狡黠一笑,魔女叼著煙斗轉身離開了。被催促上場的法芙娜深吸一口氣,隨著工作人員的手勢,“約翰騎士”也置身于眾目睽睽之下了。
“日安,首相大人,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
“日安,總裁先生,真是偶遇,你是這間包廂么?”
“正是。首相大人是隔壁嗎?要不要到我那間去?視線和音效更好一些。”
“那就有勞您了,上了年紀的人,耳朵總是不好使,正好能聽清楚點……”
友好的交談像是一對多年老友在劇院偶遇時熱情的寒暄,誰也不會想到,這其實一對對演出沒有絲毫興趣,斗爭多年的政壇宿敵兼盟友。
清心寡欲的黎塞留沒興趣欣賞墮落之戲,李林本人對此沒什么意見,充當替身的布倫希爾對歌劇鑒賞力有限。當然感謝偉大的理查德•瓦格納跟李林,她至少喜歡《飛騎的女武神》和婚禮進行曲——雖然這種喜好與藝術本身并無關系。
他們會在這里,絕非偶然,乃是事先安排好的。
財閥領袖和首相之間經常需要交換對問題的看法,從王位繼承人的順位到軍貿交易,總有一些不能放在臺面下商量的議題,需要一個不受干擾的空間供他們談論,達成共識。
“新型炮彈的實驗相當成功,一旦量產后投入實戰,其殺傷效果將遠超現有的炮彈。”
布倫希爾比劃了一下,以此表達兩者間的落差。
“我對此表示懷疑。”
黎塞留捋捋修剪的整整齊齊的山羊胡:
“并非我不相信貴公司對新型特殊炮彈威力的描述,只是我認為,在提坦斯和海軍已經大規模列裝新式武器,陸軍尚未完成肅軍整改的當下,沒必要追加額外的預算,列裝那么……殘暴的兵器,請原諒我用了那個詞,總裁先生。”
布倫希爾死命忍著不讓額角的青筋浮現出來:人類,也會覺得新型炮彈過于殘暴?這真是今年最黑色最冷的笑話。
布倫希爾寵溺著羅蘭,也被廣泛歸類為精靈陣營中對人類的理性派。實際上十多年下來,她對人類的整體感觀依然欠佳,曾經認為人類是最殘暴的種族,如今也只是加上“之一”而已。在她看來,像羅蘭那樣愿意和精靈共存的,終究只是極少數。人類唯有置于精靈的管理體系之下,接受亞爾夫海姆官方許可的系統教育,從小灌輸正確的意識形態價值觀的新世代人類占社會大多數時,世界才能真正實現長治久安。現在的人類嫌別人殘暴?搞笑也得有個限度。
“我承認,新型炮彈威力有一點過剩。”
布倫希爾的發言很謹慎,清楚為了試驗芥子氣,有多少毛發脫落、皮膚潰爛的兔子和人類消失在焚尸爐里。過剩——這絕對是一個有所保留的說法。為了平衡查理曼在火炮初速和射程上更具優勢的阿爾比昂軍隊之間的均衡,為了省掉幾百噸芥子氣即將到達儲存年限,用于銷毀處理的巨額費用,瞥瞥指向9點26分的時鐘,她繼續說道:
“我從不懷疑查理曼軍隊的戰斗力,但為了勝利來得更輕松些,我們有必要接納一些新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