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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遠征終結(三)

  女人善變。

這是自古相傳的老話,在社會和家庭里,這句話總是有意無意地被提起,眼下羅蘭切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正確性,或者說,被迫體會到了  仔細追究起來的話,那并不算是改變,更像是壓抑自我后的結果和初次見面時那個心高氣傲的密涅瓦相比,餐桌另一段身穿絲綢晚禮服的少女更加文靜,身上洋溢著端莊賢淑的光芒,每一個舉止都符合人們映像中對“公主”的定義但對這樣的密涅瓦,羅蘭感到違和。

  “你是說要去前線慰問士兵?”

  “不光是我,貴族和社會各界都會派遣女性代表,組成一個戰地慰問團前往里加。”

  密涅瓦一絲不茍的端坐著,受到嚴肅地氛圍影響,羅蘭也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

  從阿爾比昂回來后,這是他們兩人頭一次獨處。

  坐在麗茲飯店的最上等包廂里,桌上擺滿了與御膳料理相比毫不遜色的美食,被各種隔音術式所保護,商量今后的事情。

  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年輕人們都是這個樣子,在溫馨浪漫又帶點豪華的地方,一邊享用食物,一邊描繪人生、家庭、視野的未來藍圖這再正常不過了,每個人對未來都有憧憬,無論能否做到,大家都需要一個可以期盼的未來。

  但那種浪漫色彩并未體現在這對未婚夫婦身上,原本羅蘭還為該如何塑造融洽氣氛而頭疼,可才過了幾分鐘,一切努力全部宣告失敗。

  原本包辦婚姻中的愛情、浪漫成份就可謂少之又少,大家族之間的婚姻更是權謀算計的集大成者,要想能從中產生出名為“感情”的化學反應,實在是有點困難。

  更何況,比起增進感情,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壟斷財閥的繼承者;

  王國的王女;

  不論他們做什么都會成為政治的一部分,包括婚姻、工作,還有訪問。

  “這并不是現在才有的,過去和獸人的戰爭中就經常出現各國女性組成的戰地醫療團,甚至還有少女騎士團,而現在里加要塞舊攻不落的僵持狀態下,有必要進行提振士氣。”

  “以及作為財團和王族達成妥協的象征。”

  壓抑著憤怒的聲音在空氣中震顫察覺到自己失言的少年別開臉,少女也低下頭,包廂被凝重的沉默所支配。

  為了確保交易順利進行,雙方都會提供某種保證,但文字和口頭保證的分量還不足夠讓彼此安心時,交易者就必須提供一些有足夠“份量”的抵押品了。

  巨額黃金、土地房產、海關稅收還有政治象征。

  過去的歷史中,參加過戰地慰問團的女性都會被授予名譽神職頭銜,以示教會對她們的感謝雖然那只是一種榮譽,但也是一種重要的無形資產一旦訪問順利,密涅瓦被授予“榮譽圣修女”之類的頭銜,迎娶她的V.E公司也將會獲得更大的聲望。

  因此,將這么一筆重要的、擁有巨大回報的政治資產放在危險的前線也足以促使財團認真的對待遠征軍的后勤,不會心血來潮搞什么“驚喜”。

  真是好算計。

  可這不就和人質沒什么兩樣了嗎?

  羅蘭厭惡的想著王族將公主或王子送到敵國那里充當人質是很普遍的做法,可那基本上都是迫于無奈,為了避免國家滅亡而做出的低姿態,可眼下這場戰爭……

  咬緊臼齒,羅蘭將臉孔重新轉過來,紫色瞳仁上印出少女的容顏。

  文武全才,相貌非凡出身高貴,品學兼優集眾多優點于一身,稱密涅瓦為眾多男性理想中的女性也毫不為過。

  是的,密涅瓦很漂亮,此刻在燈光和晚禮服的襯托下更是顯得光彩照人,就連羅蘭也覺得那很美麗。

  但那種美麗也是非常虛幻、脆弱的。

  一切以立場和職責為最優先,這樣的自覺對肩負權力的人是必要的可為此連自我都舍棄怎么看也有些本末倒置。

  想是這么想,羅蘭也很清楚,密涅瓦并沒有選擇的權力。

  世界遠沒有輕松能讓人自由選擇未來的地步,身為王女在享受錦衣玉食的無憂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用最高級的美容品呵護花容月貌之前,她就已經被賦予了王族的使命,優渥的生活也只是為讓她能更好完成這個使命而存在的。

  對此,羅蘭十分清楚,很理解。

  可理解,不代表接受。

  “前線的狀況,你知道嗎?”

沉吟了一下,羅蘭拋出提問  既然要上前線慰問,對哪里的情形有必要進行一定程度的了解,把好玩、好奇或者不合時宜的天真浪漫帶進那種地方,很可能會造成某種程度的心理創傷,因此有必要先打預防針。

  另外,他也想知道密涅瓦對這場戰爭的看法。

  正義、道德、是非。

  對完全這些概念無力介入的這場戰爭,密涅瓦是怎么看的?或者說,人類的主流觀點是怎樣的?

  這很重要,可能會決定未來。

  “報告書已經看過了,該怎么說呢……”

  密涅瓦皺著眉頭,用了一點時間篩選用詞,然后說了出來。

  “‘非常慘烈’這是最直觀的感覺,更進一步,就只剩下惡心了。”

  “嗯。”

  只要不是涉及本國軍隊的戰果和損失,報告中都不會注入太多水份,更何況欣賞阿爾比昂佬的窘況一直是查理曼人的樂趣,所以遞交給王族的里加要塞攻略報告應該是非常貼近實情的從那些報告中,誰都會感到慘烈和惡心。

  這是好事,就像李林說的:“戰爭如此殘酷是件好事,否則大家就會喜歡它。”

  盡管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顯得很怪異,不過道理上確實是那么回事,要是滿世界都是經歷過殘酷的戰爭,還能滿面笑容、如同發情野獸一樣大聲說出“諸君,我喜歡戰爭”的瘋子這世界離毀滅也就不遠了。

  就當他稍稍松了口氣的時候,意料之外的話語飄了過來。

  “可是,為了獲得勝利,為了不被奴役,我們必須堅持下去,直到獲得最終的勝利。”

  不知該如何評論,羅蘭按捺著復雜的心情注視密涅瓦。

  結論并非不正確事實上這是模范答案,沒有任何人會對此提出質疑換成對獸人提出同樣的問題,多半也會得到類似的答案。

  沒有人喜歡束手待斃,更不會自愿成為奴隸,接受家畜一樣的對待,但戰敗者沒有資格討價還價掌握生殺予奪的,是勝利的一方不想成為俎上魚肉,那就用盡一切手段獲取勝利,只有勝利者才不會被掠奪。

  這是世界的真理,亙古未變的現實。

  吉爾曼尼亞滅亡后,精靈遭遇了什么樣的對待獸人攻入人類國家后是怎么做的人類攻入公國后又干了些什么羅蘭對這些太清楚了。

  誰都沒有錯,大家只是遵循著道理順從自己想法拼命活下去罷了。

  結果還是變成這樣嗎?

  他并不想責怪誰,大家都沒錯,也不想說什么“這個世界錯了”這樣傲慢且不負責任的話但他更不想就這么沉默。

  是的,弱肉強食是世間真理,可智慧生命并非野獸,除了戰爭和殺戮之外,應該也有給其它美好事物存在的余地不能因為簡簡單單一句“沒辦法”,就把道德和人性棄之不顧毫無顧忌的使用一切手段。

  或許這是幼稚;

  或許這是天真;

  又或許這是小小的任性;

  羅蘭端正坐姿,說出了他的決定。

  “我陪你去吧。”

  “你要陪那個王女去前線?羅蘭,你吃多了?撐糊涂了?”

  弗蕾婭用力拍著桌子,“梆梆梆”的巨響下,窗戶玻璃都抖了起來。

  “這種事情絕對不行!”

  布倫希爾的態度更加堅決,擦槍的動作也更快了,自動手槍的鍍銀層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要是黎塞留那個老東西敢批準我就送一箱‘菠蘿’到他家里!”

  從她認真的表情來看,這絕不只是說說,如果黎大主教歡天喜地的簽發了羅蘭陪同密涅瓦出發的文件,一個小時內紅衣主教全家肯定吃上手榴彈鐵拳火箭彈大餐。

  羅蘭坐在兩姐妹對面的椅子上低頭看自己的鞋子,一聲不吭,像是正在受審的犯人在他背后,托爾和卡斯帕爾正一左一右,神情肅穆,有如看押犯人的獄警。

  而布倫希爾、弗蕾婭,還有坐在中間保持沉默的李林,就是審訊者。

  等到布倫希爾和弗雷婭表完了態,羅蘭開始反駁了。

  “我哪里都沒出問題。”

  他大聲說著,語氣很平靜。

  “難道你們不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一個可以改變密涅瓦的想法,在人類之中播種與異種族共存想法的契機?”

  “所以你想用保護人的身份去引導那位王女?”

  一口氣喝下一大杯水,弗雷婭搖搖頭。

  “見鬼,我還以為在外面那幾年,你把你的幼稚病都改掉了聽好了,我們是在變革世界,革命可不是請客吃飯。”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只是覺得,可以嘗試武力之外的手段。”

  “那不是你可以擅自決定的事情,對這種重大決策有專門的流程,軍校里什么時候告訴你可以玩‘下克上’,搞這種‘先上車再買票’的小動作?”

  弗雷婭冷哼了一聲盡管她自己過去就是紀律破壞者,但羅蘭的行為更叫她不快。

  “如果你有什么打算和意見,可以先告訴我們,在充分討論論證后,我們會決定是否采納。”

  布侖希爾加入批評的隊列,但誰都清楚她正在給羅蘭找臺階。

  “你也知道,李林閣下并非容不下意見之人。”

弗雷婭嘟囔了一句“偏心”后不再吭聲,所有與會者都靜靜看著唯一能做主的李林  在表面的批評之下,布倫希爾也在暗示李林該說些什么了,大家都等著這位一直保持沉默的主宰者作出結論。

  “羅蘭。”

  “是。”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在得到羅蘭肯定的回答后,李林點點頭,朝還站著的托爾和卡斯帕爾做了一個手勢。

  “別傻站著,這是在開會,不是審犯人。”

  沒有任何猶豫,托爾和卡斯帕爾各自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后李林豎起一根手指。

  “你有多少把握改變一個叛逆期少女已經形成的價值觀?”

  視線的焦點立刻從李林轉移到了羅蘭身上。

  如果是白紙一樣的小孩子,要灌輸一整套價值觀并非難事,可叛逆期的小孩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異常頑固的堅持自己那些尚不成熟的價值觀,就像守護一件珍寶直接指出錯誤只會激起他們的逆反情緒,委婉的勸說又不能被這些我行我素的小家伙記住。

  況且密涅瓦是王族,將王族和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觀念根深蒂固,為此甚至連自我都能舍棄,要想改變她的價值觀,可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在羅蘭說出答案之前,李林又豎起一根手指。

  “你覺得千百年來形成的種族仇殺,靠善意能化解嗎?”

  “可是……”

  “最后,你要如何讓既得利益者讓出一部分生存空間?”

  三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如何讓人類接受異種族?這不僅僅涉及觀念、種族、信仰,還牽扯到更加現實的利益問題在根本性的利益上,沒有人會做妥協,高尚的理念、崇高的美德在欲望和需求面前什么也不是,要想糾正這個錯誤,不可避免的需要用到武力。

  “我們可不是因為喜歡戰爭而一直備戰的,戰爭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而且是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使用的最終手段,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當然會盡量避免使用它。”

  “但嘗試一下。”

  “不要著急,我不是說你做錯了,盡管有點超前,但方向上并沒錯,畢竟我們不可能用武力來解決所有問題。”

  “所以?”

  “你的小伎倆得逞了,祝賀你。”

  啪啪啪,拍了幾下手掌,李林繼續說到:

  “不過任何事情都有相應的代價,相信你應該有所覺悟了吧?說吧?是出發前連續一周試吃我的料理?還是從你身邊的淑女中挑選一位同床共枕?又或者老老實實盡一回未婚夫的責任,陪伴王女殿下度過一個完美浪漫的夜晚?”

  面對養父充滿關愛的笑容,羅蘭整張臉痙攣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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