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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日里的十七個瞬間(十三)

  如果問羅蘭:在亞爾福海姆生活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頂※%點※%小※%說,除了高樓大廈、高科技、繁多的法律法規、滿大街的制服、種族歧視之外,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莫過于頻繁程度幾近異常的避難訓練了。

  亞爾夫海姆不僅有世界一流技術和軍事力量,其民防體系也搖搖領先于時代,其他國家可以說還沒有“民防”這個概念。

  所謂民防,即民事防護的簡稱。是政府動員和組織群眾,采取防空襲,抗災救災措施,實施救援行動,防范和減輕災害危害的活動。戰時隸屬于總體戰的一環,平時亦具備防災減害的機能。亞爾夫海姆的民防完備程度從法律條文中即可體現出來:《民防法》中明確規定所有建筑物都必須配備地下掩體,配備發電機、空氣過濾裝置、滅火裝置和隔熱層,能充分抵御空襲、毒氣、水淹、燃燒彈的攻擊,重要街區需建設配備大口徑高射炮的防空塔;每個社區內以10~20戶家庭為單位,組成一個居民互助會,居民必須記住工作單位和住處附近的大型民防設施和避難點,且有義務無條件參加避難訓練。

  于是乎,不論是工作日還是節假日,不論是上課時還是用餐時,亞爾夫海姆總是會不定期的突然響起一陣陣防空警報,居民們用最快的速度穿戴好防毒面具和防火隔熱服,背上避難背包,以社區、單位、學校等劃分,在相關工作人員的指引下開始有序排隊進入民防設施……

  當時對這種過于頻繁的演戲只感到麻木和厭倦,后來隨著年齡和經歷的增加,漸漸領悟到那是特殊國情和體制下所做的未雨綢繆之舉,如今看來,即便不是那種整天準備打仗的準戰時體制和精靈們近乎被害妄想癥的偏執安全觀。以可以承受燃燒彈洗地或種蘑菇程度的打擊為目標,如果能掌握基本的避難常識,有鄰里互助會之類的社區基層組織輔助進行疏導工作的話,至少不會出現現在這種急需進行撤退的關鍵時刻卻動彈不得的窘況。

  “除了必要的食物和水,其它東西不要堆上馬車!家長管好孩子,年輕力壯的男人等下一輛馬車。讓女人、孩子、老人上第一輛馬車!所有人都能上馬車,一個一個來,不要擠!”

  羅蘭舉著一只鐵皮卷成的喇叭大喊,任憑他怎樣聲嘶力竭的大喊,背著、扛著、抬著大小行李的村民依舊亂做一團。男人的爭吵怒吼、女人小孩的哀嚎、老人的啜泣響成一片,現場混亂得猶如被捅爛的蟻窩。

  遇到突發災難時,盡可能將能帶走的東西帶上,這是人之常情。但以避難來考量的話,此絕非理智的舉動。發生火災時為搶救財物。命喪火場者如是;沉船時不顧一切帶著沉重行李上救生艇,導致小艇傾覆,葬身魚腹者如是;暴徒四起之際,整理行李浪費時間,過重行李讓馬車無法動彈的村民們亦如是。

  “真是……搞不懂人類啊。”

  睥睨還在吵鬧不休的村民,蜘蛛長嘆了一口氣。

  人總是會死的,死亡遲早會平等的拜訪每一個人。那么,延長壽命的行為有何意義?如果真是竭盡全力想要活下去。為何要做出結果和目的完全相悖的行為?

  搞不懂。

  盡管如此,蜘蛛對這種情況下該做什么還是有數的。

  要在最短時間內令混亂的群眾安靜下來。聽從指揮行動,最簡單有效的辦法莫過于殺人。殺掉一兩個領頭的或是吵鬧的最兇的,剩下自然會像雞仔一樣乖乖聽話。

  身強力壯的男人一名,吵鬧不休的女人一名,啼哭不止的小孩一名,奮力搬運的老人一名。

  精心挑選目標后。張開手指,足以切肉斷骨的蜘蛛絲蓄勢待發。

  “所有人聽好了!我手上有總督簽署的特別命令書,緊急狀況下可便宜行事。根據命令書賦予的權限,可調撥特區地方財政對居民進行補償!所有卸下行李的人,事后可得到三倍補償!”

  現場一片寂靜。所有人緊盯高高舉起的紙片。五秒之后,馬車上的人尖叫著把貨物從馬車上扔下來,仿佛在丟棄垃圾,完全無法想象五分鐘前這些玩意兒是如何被小心翼翼地搬上去的。

  “這下大概會被財務處的人罵死吧……”

  看著大大加快撤退速度的人流,羅蘭擦掉額上的冷汗,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特區建立成形不過半年時間,雖有財團和查理曼政府提供支援,加上優化基礎設施及各項招商引資優惠政策,特區的商業活動興旺,財政狀況還算不錯。但一下子要承擔之后塔爾斯的重建工作,又要額外承擔村民們的個人財產損失賠償,而且還是三倍……不管財務處的會計平時多么恭順聽話,見了那份賬單后,一定會雙眼發紅,以三倍的速度撲上來掐死羅蘭吧。

  “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一旁的密涅瓦插口說到:

  “拋下領民獨自逃亡的領主,事前和事件過程中嚴重失態的提坦斯——總要有人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一點賠償金就能擺平的話,相信他們會很樂意出錢吧。”

  這番發言尚有不少值得商榷之處,但論點并無錯處,旁人也無甚可反駁之處。

  “那就這么定了。”

  羅蘭微笑著點點頭回應,密涅瓦想了想問到:

  “話說你剛才為什么不公開身份呢?比起子虛烏有的命令書,總督的身份顯然更有威懾力,對之后的撤退指揮也更加有利吧。”

  “如果真的說出我是總督,現場只怕會更混亂。”

  混亂之中無所適從的人會不顧一切的抓住哪怕一線希望,從眾心理的影響下,這種行為會變得更加強烈。反過來,如果有人對這一線希望提出強有力的、看上去無法反駁的質疑,舉棋不定的群眾很可能寧愿繼續保持現狀,而不是選擇看上去危險重重的第二選擇。

  “之前我以‘肩負秘密任務的二級突擊隊大隊長的身份在公開場合出現過。村子里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件事。現在再告訴他們,我其實就是特區總督,在沒有人能證明我的身份、彼此間又相互懷疑的狀況下,他們不但不會接受,還會懷疑我是不是別有所圖的騙子。相較而言,在既有信息的基礎上加上一個看上去能自圓其說的信息。更容易讓他們接受。”

  這已經屬于心理戰的范疇,聰明如密涅瓦也花了一點時間用以消化理解,暗自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

  (只有這方面完全符合身份,該說是聰明還是不幸……)

  密涅瓦迄今尚不清楚財團和亞爾夫海姆的真正關系,只是將財團視為亞爾夫海姆的重要合伙人,也不清楚李林的真實身份,不過這并不影響她對李林的判斷。

  狡猾、冷酷、殘忍、傲慢、虛偽,同時兼具能力、心機、手腕,以統帥財團之人來說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以查理曼王族的立場來說。絕不希望繼李林之后再出現一位強勢的財團領袖,就算是駙馬爺也不行。但在當前微妙的局勢下,未來的財團總裁太懦弱也會令人困擾。幸好羅蘭半年多來的表現足以證明他確實是符合大家期待的人選——出色的協調組織能力、兼具創意和可行性的構想,最重要的是人緣好,不像李林那樣充滿高壓姿態。

  對受夠了財團種種霸道作風的人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好消息,密涅瓦對這一點也不討厭。但……不知為什么,她隱隱覺得。這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可究竟不好在哪里她又說不上來。將忐忑和疑問壓下。密涅瓦重新將注意力轉向撤退的村民身上。

  在求生意志和高額賠償的刺激下,進度大幅提高,第一輛馬車已經整裝待發,隨時可以出發了。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負責清點人數的士兵發出了疑問:

  “奇怪……怎么好像少了幾個人?”

  微微皺眉的羅蘭朝他看了過來。

  金錢足以讓人乖乖俯首聽命,關鍵時刻也能救人一命。

  但說到底。錢只是錢,不是全能的神,自然有其極限。人們可以因為一筆不菲的賠償金拋下小心翼翼守護的家產,也有不論別人說的多么誠懇,證據有多么充分。絕不改變自己的態度,哪怕真金白銀擺在眼前也堅持特立獨行的人。

  比如說在村莊陷入混亂時,堅持單獨逃離的一家人。

  男人用農耕馬來牽引馬車,載著所有能帶走的家產、32歲的妻子和15歲的女兒,準備沿著人跡罕至的小道離開村莊。

  這條路是一家之主偶然發現的,似乎是非法商人專用的小路,他幾乎已經遺忘。萬萬沒想到這個關鍵時刻,這條曾被視為危險的小道居然會以這種形式發揮作用。

  男人并不相信那位少年說的話,那種年紀居然有著比領主更高的地位,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至于什么“特別命令書”……那種誰都沒見過,沒辦法證實確有其事的東西,怎么能去相信呢?最后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好了,提坦斯的軍官有什么理由去救助他們眼中豬狗一樣的卡斯蒂利亞人?這當中一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陰謀。可能是打算把他們封口,掩飾村子里發生的事情,也可能打算把他們騙到奴隸商人那里賣掉,乘機大賺一筆。

  懷疑和想象一旦產生,便會朝難以控制的方向發展,最后變成類似偏執的想法。再加上男人還打著“就算萬一全是真的,把所有家產都帶走藏好,照樣也能領取賠償金”的小算盤,最終他和妻子決定單獨逃走。

  他們就這樣簡單為自己選擇了一條不歸路,前后過程不超過10分鐘。

  一般來說,撤退應該向遷徙型草食動物——譬如野牛和斑馬一樣成群結隊行動才是,雖然同樣有風險,但生還幾率也相對較高。像這樣單獨出行,承擔的風險就高得多了。

  盜賊,暴徒,提坦斯軍人,危險種,以及——偽裝成人形的猛獸。

  “那是……旅館的酒保馬洛?”

  男人疑惑的呢喃著,他在閑暇時偶爾會去旅館的酒吧喝上一杯,對這個喜歡講低級葷段子的酒保比較熟,他一眼就認出巷子里搖搖晃晃的身影是酒保馬洛.埃斯科巴爾。

  這家伙喝醉了嗎?

  帶著疑問,男人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一只手伸到背后緊緊攥住腰間的匕首,呻吟般的自語飄了過來。

  “好餓……”

  “喂,馬洛,你怎么了?”

  “肚子快要餓扁了……!!”

  這是男人聽見的最后一句話,還沒等理解那句話的意思,眼前的風景急劇變化。

  原本映出小巷和酒保的瞳孔上,印出一具沒了腦袋的身體正從頸部斷裂處噴涌出血液,妻子和女兒露出驚懼的表情發出尖叫。

  這是怎么了——

  發不出聲音的嘴一張一合,下一秒和整個腦袋一道被粉碎了。

  愛講低級笑話的酒保已經不見了,站在兩名女性面前的,是和已知任何一種生物形態都對不上號的異形。

  體型近似人類,且和人一樣兩腳直立行走,但手腳卻硬是分成很多節。就算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見過分發達的肌肉束將皮膚撐到鼓起。整張臉像綻放的花朵一樣裂開,“花瓣”的內側布滿利齒,男主人的頭皮、眼球就掛在密密麻麻的牙齒上,“花盤”——也就是后腦勺的位置上延展出幾條長有眼球的觸手,看看尚存熱氣的尸體,又看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母女。

  “光是一個成年男性還不足以填飽肚子嗎?還是說為了變成那個男人后隔絕情報,要把兩個女人殺了滅口,順帶做成儲備糧呢?”

  夜色中浮現出年輕的笑聲和鼓掌聲。

  異形和母女一起回首,穿著黑色禮裝的少年坐在房檐上,一邊拍著手,一邊發出大笑。

  “這可真是杰作啊。原本以為只是失敗的實驗體,沒想到居然進化出了‘變形的能力,懂得變成吞食對象的樣子混跡人群,這可真是世紀大發現啊!”

  仿佛看見新奇事物的小孩,少年不斷發出無邪的歡呼,俊美的樣貌在火光和月色的照耀下披上一層妖艷的色彩,與死亡近在咫尺的母女一時也看呆了。

  笑了一會兒后,少年深深低下頭,重新抬起的臉上歪起嘴角,唇線微微咧開,比起笑容,看上去更像是下半邊臉生出了地獄。

  接著,從那兒發出的聲音或許正是地獄的嘲弄。

  “雖然很有趣,不過我已經膩了,可以請你們都去死嗎?”

  話音剛落,13㎜口徑的槍口迸發出強光照亮陰暗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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